合肥话里的文学味
合肥话里的文学味
土话有嚼头
一部厚厚的《现代汉语词典》,买来已有好些年头了,却很少翻动。词典里海量的词汇,因为抽离了具体语境,缺乏生命感。
勤于“翻阅”的,是自己平日拾零来的乡言俚语,多半为母亲所赐。母亲自幼务农,不识字,却常常给我汉语美的陶醉。每每随口的一词半语,用心咂摸,竟是难得的文学语言。母亲的乡言俚语来自民间,原生态,“草根”味浓郁。较之普通话中现成的语词,更为生动形象,更有表现力,不妨拾掇几例。
古汉语里常有名词动用的手法,母亲不学自通。比如“弓”着腰、“牛”着一双眼、小孩子“猴”在树上。又如脑子“糊”住了,“糊”,原指糨糊一类的东西,是名词,却用作动词了。这样的东西拌在脑子里,哪能不糊涂?却比空洞、抽象的“糊涂”更有嚼头,更有味儿。
精到的说法
合肥乡下培育棉花苗,先把黄土兑水和熟了,铺成适当厚度的泥床,用泥叉纵横分割出许多小方格。接着是点籽(棉种),这是关键处,需用两指拈棉籽捺入泥格中,不能过深也不能太浅。我每每用力过猛,将棉籽按得太深。母亲就会责怪:“都被你捺到地府去了!”妙在“地府”是虚拟的深度,夸张得很形象。比照李白“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诗句,手法颇为神似。我为收获这个精到的说法心里欢喜,回家后赶紧记在本子上,生怕忘了。
小孩子活泼好动,坐不住,母亲说“小孩子的屁股是尖的”,或者“属锥子的”,既形象,又幽默风趣;炎夏午睡,多有因睡得太深沉而难以自醒的体验,照母亲的说法就叫“睡粘(nian)了”,仿佛是被梦粘住的缘故;酒平杯沿,除了“满满的一杯”还有别的说法吗?有。母亲会说成“浪浪的一杯酒”。“浪浪”二字,让人立刻联想起水波浩淼的湖面来。翻遍所有的工具书也找不到这样的词语,但又有什么词语能形容满溢之状比它更传神呢?
糅合到文章
母亲的合肥话生动、鲜活,像阳春三月的大地一样生气盎然,让我着迷。
母亲与人拉家常时,就成了我学习语言表达的好机会。我手捧着书待在一旁,心思却在别处,“尖”着耳朵留心他们谈话的内容。一有好句子好词语,就默默记下来,末了再誊到专门的笔记本上。平日里有事没事,总爱拿出来细心体味、琢磨一番。
收集来的语句词汇,被我有意无意地糅合到文章里去,常为人称道。曾有一首小诗,写深秋的柿子,其中有“阳光钝了”的句子。编辑老师鼓励说,这个“钝”字很独到,把暮秋太阳的黯淡无力状写得很贴切,其实它是我从母亲那里直接抄过来的。
喜欢母亲的乡言俚语,我扮演着一个痴迷的收藏者角色,既欢喜又遗憾。常常想,倘若母亲幼时能进得学堂,识得文字写得文章,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