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岩第一次见林家乐，是先听到他的声音。吴岩在宿舍里整理床铺，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和骂声：“要早知道是这种鸟不生蛋的大学，就是八抬大轿抬我我也不来。”吴岩看见进来一个干瘦的眼镜男。他一见吴岩就说：“同学，你怎么也这么倒霉？”吴岩觉得这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很快就跟他成了好朋友。

来这个大学读中文系的只有两种学生，高考失意或家徒四壁，吴岩跟林家乐是两者兼备。他们还算上进，都报了福建师范大学的自考本科，并强悍地一次报了四科。可平日照旧一起泡图书馆看闲书，周末出去做兼职赚外快。时间一天天过去，有天林家乐问吴岩：“你开始读自考的书本了吗？”吴岩脑袋里好像轰地一声，张大嘴巴直摇头，他猛然醒悟就剩半个多月了。林家乐笑骂道：“都是不争气的败家子，说什么都得过一两科，不然愧对江东父老。”

两个人开始拼命冲刺，买了一大堆水果、绿茶用来降火，没日没夜地看书做练习。晚上宿舍熄灯后，就把桌子搬到楼梯走廊，在昏暗的廊灯下开夜车。他们俩约定好：谁要打瞌睡就踹谁一脚。

到了自考前两天，林家乐突然说：“我很想回家看看家人，真的很想他们。”他强调说，自己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吴岩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自考冲刺效果太烂，想临阵脱逃，就开玩笑说：“你不会是想当逃兵吧？”林家乐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他一脚把椅子踢翻：“我就是想当逃兵，不行吗？”吴岩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激烈，赶紧向他道歉：“开个玩笑嘛!想回家就回家，自考一年好几次，机会有的是。”林家乐听了不好意思地笑笑，没再说什么。

2

自考那天，上午的科目是十分艰巨的外国文学史，下午的科目是无比艰巨的中国古代作家作品专题研究。坐车去考场时，林家乐居然带着一大包行李，吴岩问他干什么，林家乐说：“下午考完我就回家，明天不考了，反正后面两科肯定考不过。”接着他又吞吞吐吐地说，“昨晚梦见家里起火了，我想回去一趟。”吴岩虽然不相信他的鬼话，但看他归心似箭的架势，心像是被谁拨了一下，就拍拍林家乐肩膀说：“想回家就干脆点，别这么拖泥带水，我们这次纯属玩票。你还是直接去赶火车吧，你心神不宁，即使去考也多半是白搭。”林家乐一听，双眼一亮：“你说得有道理，那我去赶火车了，祝你考试顺利及格!”

吴岩考完隔天就打电话给林家乐：“你不考是对的，我有三分之二是蒙的，你去考的话肯定会当场掀桌子。”电话那头的林家乐有点闷闷不乐：“你别安慰我了，不过谢谢你，我母亲病了，过段时间她好了我就回校，你帮我跟辅导员再请几天假。”吴岩赶紧说：“学校的事你不必操心，好好照顾阿姨最要紧。”

又过了一周左右，林家乐回校了，他摩拳擦掌地说下次还报四科，一定要在毕业之前拿下自考本科。吴岩看他这么亢奋，估计他的母亲应该没事了，也替他高兴。他们又一起看书聊天，一起出去做家教，做兼职发宣传单。

转眼半年过去了，他们搬到了新公寓，在四月份的自考中一次性过了四科。有天晚上，吴岩半夜起床去卫生间，发现里面有人，好像还在低声抽泣。回头一看，林家乐的床铺空着，他赶紧到外间去喝开水，弄出很大的声响。等他再去卫生间，林家乐已经回床上了，吴岩猜想这小子心里肯定藏着一些伤心事。

3

母亲节那天晚上，吴岩他们几个同学都给自己母亲打电话，祝母亲节日快乐。林家乐看大家排着队煲电话粥，就跑到外面去打，回来后对吴岩说：“我请你喝酒。”他们提着一打啤酒和一些下酒菜，跑去学校操场旁边的草地喝酒。开始时两个人喝得很高兴，天南地北地胡侃着，几瓶啤酒下肚后，林家乐又像往常一样，絮叨起自己的父母跟弟弟妹妹，突然对吴岩说：“吴岩你知道吗？遇见你，是我林家乐的幸运，你是我的恩人。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我……我母亲……”吴岩知道他有心事，但看他如此哽咽难言，还是大吃一惊：“你说什么，阿姨她那次到底怎么了，是去年自考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