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蓝的天空之下，病态黄的麦穗被风轻轻吹动，显现出一大片干旱的土地，裂如龟壳。 　　天就要黑了，王梅雁拿着毛巾擦去了额头的最后一滴汗，扛着锄头就准备回家。她看着几近枯萎的庄稼，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转身走出去时手指还不小心被锋利的叶子划了一下，将之放进嘴中舔裹，一股咸咸的感觉顿时传到大脑当中。这感觉让她清醒了一些，她想起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变化，有种想要摇头叹息的味道。回家的路上，夕阳跟着王梅雁走，落日的余辉就那样洒在她的肩头，背上，以及随处可见的庄稼之中。王梅雁深知现在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可今年的田地不知怎么，干的像是上天降下来的惩罚一样，麦子得不到足够的养分，随便揪出一把麦穗仿佛就能用一只手数清果实，似乎再少点就只是灰黄的麦秸了。如果今年的收成只有这么点，她都无法想像，会产生什么后果。 　　王梅雁在每日傍晚吃过晚饭后都会去散步，她路过公社时，会见到曾经上交的羊群现在只剩下寥寥几只，经常去粮仓那边的大车也很久没有去过了。所以，王梅雁就有一种直觉，像是第六感那般，她今天忽然觉得要出事情了。至于是什么事情，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想和丈夫商量一下，看看究竟能不能商讨出些什么。 　　屋子里漆黑一片，她拿了根火柴，点燃了油灯。火花摇曳生姿，王梅雁看到丈夫和儿子都不在家里，忽然就明白又是公社炼铁的事情，她就有些禁不住地头疼。虽说自己不太懂得这些东西，但也知道，一大群人如果整日什么都不干，就是把自己家的锅啊铁什么的全部投到一个大炉子里，日夜地鼓弄，田地里的那些庄稼荒废了也是迟早的事，现在就差不多已经映证了。她也不想让儿子去干庄稼人该干的活，自从国家实行开办课堂以来，王梅雁仿佛抓住了希望的稻草，从前的她是多么地渴望上学啊，就算只是学些简单的数字，会算账也好。 　　回忆起往事，王梅雁就会记起，很久以前有一次跟着父亲去县城替东家卖土豆，拉着板车，板车上的土豆一个个长得跟圆球似得那般圆润且大。可不识字，或者说，看不懂账本。结果，一上午下来，他们卖了近乎百斤的土豆，账上却被王梅雁说错了一半。王梅雁在得知自己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以后，就那样天真地望着父亲，其实她也不是故意的。然后父亲眼睛里存在着很多模糊不清地东西，瞧向她，更不像会打她的样子。接着就说了句你没上过学，不会记账脑子也不聪明，下次就别跟来了。顿了顿，又说，也怪我，早知道当初除了让你的几个哥哥读书外，教你几个字也是比现在要好的。所以王梅雁从那时就明白了，她不能像父亲一样犯到这样的错误。她要让自己的孩子读书，不止要读，还要读会，不能像她一样。因为自从那次之后，父亲就把她嫁人了，嫁到了现在的家。尽管儿子不会离开像她离开父母那样离开她，但王梅雁觉得如果有一天儿子能够算好帐，写上几个大字，最起码也是比她强，她希望儿子生活得好，至少王梅雁要看着他健康快乐地长大成人的。 　　从食堂领来晚饭时丈夫和儿子已经回来了，她张着嘴巴，打了个哈欠，一进屋就放下饭菜，忙打掉了丈夫身上的泥土，心疼地看着他黝黑的脸蛋，心中说不出的柔软。接着走向儿子，等他洗好手后将饭菜端到他的面前，说了一句：“吃吧。”干了一天的活，是真的累坏了，蜗子琪就那样贪婪不顾形象地用筷子捯着桌子上的羊肉，和着米饭大口地送进嘴里。然后王梅雁就拉了拉丈夫，将他拽出了正屋房间。 　　丈夫的手臂还是那样的强壮，她拉着他出门的时候险些跌倒，不过很快又调整过来，扶了一下乱发，站在满是星辰的院子里。每颗星星发着点点的光芒，蜗生立借着月亮的亮光看向王梅雁，月光下的她与夜空相互映衬，仿佛是个天使，他突然就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也不管她同不同意。 　　王梅雁顿时脸红了，立即也就清醒了，比正常情况要快地多。她明白现在不是和丈夫厮磨，儿女情长的时候。所以王梅雁就开口了，这一开口就有点偏离原来的意思了，她本身也不是一个多么会说的人。她说：“我们得有点准备。”蜗生立云里雾里的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就问她。她于是就又重复了一遍后，愣在了那里。蜗生立想再问，她要他准备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正想继续地时候就忽然被打断了，中间只是几个呼吸的片刻。屋子里的蜗子琪似乎不甘寂寞一般，打翻了油灯，屋里重新恢复了漆黑一片。这也导致他的哭声很嘹亮地响起来了。两人就极速赶了回去，王梅雁忙着安慰受到惊吓的儿子，立刻就忘了还没有要告诉丈夫的事情。蜗生立也没有在意，以为她只是突然犯了糊涂一般，等到将孩子哄睡，自己也早已睡着，休息了。 　　安然地一天就这样过去，悄无声息。 　　第二天，王梅雁起了一个大早，她不太放心地里的那些麦子。拿着锄头去劳作了一天，中午也没来得及回家，她也知道丈夫与儿子会自己去食堂领东西吃，倒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有时就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生活给予地，也就只是这些罢了。 　　此刻，王梅雁坐在院子里，一声不吭。蜗子琪就在一旁站着，脸上的泪水一直流个不停。哭的让人心碎，像是哀乐。周围还有一些其他的人，围观着，像是在看戏。就在刚刚，有人告诉她，她的丈夫死了，在扔一口大锅到熔炉里的时候，不小心从梯子上翻滚下去，跌近无穷热量的溶液当中。她的脑子马上嗡嗡地，之后身体就像是不受控制，一下瘫坐在地上。那一刻，天都仿佛塌了下来。 　　她疯了一般想要去找蜗生立的尸首，还是那些人。那些人说：“他死的时候是跌进熔炉里的，尸首没办法捞出来，只有一件扔在地上的衣服像是他专门留下来的。”王梅雁看着他很认真地模样，想要哭，又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 　　人们一个个走过来安慰她，劝告她不要太过伤心了，需要尽快准备丈夫的葬礼，以及灵棚之类的，毕竟她的公公婆婆也早就去世了。这些人也大多算是好心吧，每日不愁吃穿地日子，让他们也有心情去关心起了别人，像是人性之中唯一的彩色面，就这样被激发出来。 　　过了许久许久，等到终于只剩下王梅雁和她的儿子，以及地上蜗生立遗留下来的一件衬衫时，哭声更加厉害，这一哭似乎要把天给震塌下来。蜗子琪也哭，她们娘俩抱成一团，眼泪啪啪地砸到地上，像是雨水，如此一直地仿佛没有尽头。 　　终于，到了从未如此寒冷的夜晚，王梅雁对着怀里的蜗子琪说：“我们回屋吧。”蜗子琪点点头，从她怀中起身。王梅雁走路进屋时，就像是一个身患绝症的病人，甚至比那还要绝望。蜗子琪一只手拽着母亲，一手去擦她脸上的泪，却发现风早已将之吹干了。王梅雁浑浑噩噩地进屋，将衣服拿进屋，她是怎么也接受不了，今天早上还存在的一个大活人突然之间就没了的意外。王梅雁突然想到了昨天和丈夫尚未说完的话，她说，我们得有点准备。她本来想告诉她不太明白的事，却说差了，也正好说对了。现在，准备做个寡妇。她或许也是明白的，从一开始，结局早已注定。 　　房子的墙壁上常年掉土，一遇到雨天早晨醒来之后就能看到成堆成堆的湿泥，像是不甘攀附在墙上那般。又是一个清晨，夜里刚下过雨，王梅雁一连几日不知怎么过去的，她父亲知道了消息。就让她母亲王林氏跑来照顾她，给她和孩子在食堂打饭，帮忙打扫下房间。今天早上起来，王梅雁睁开眼看到儿子对着一只空碗发呆，母亲不知道去了哪里，禁不住就有点疑惑。蜗生立的葬礼早已办过，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