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岸:大地上的事情
苇岸,北京昌平人,1960年1月7日出生在一个叫小营村的村庄,1999年5月19日因病辞世。
我在他的一本散文集的后边看到了他的生平年表。我读此类年表没有感动过,但苇岸让我感动。在当代众多的作家中,我喜欢苇岸。这种喜欢甚至于达到崇拜的程度。我本来不是一个容易崇拜谁的人,可我还是崇拜了。
苇岸是一个笃厚善良对农业文明情有独钟的散文家。他说“我不是一个适宜于进入21世纪的人,甚至生活在20世纪也是一个错误。我不是在说一些虚妄的话”他说“我非常热爱农业文明,而对工业文明的存在和过程一直有一种源自内心的悲哀和抵触,但我没有办法不被裹挟其中。”他说他从小就非常心软,甚至有些极端。“我不能看屠宰畜生或杀一只鸡。”因而苇岸选择了素食主义并对非暴力主义一见倾心。对苇岸的精神有所滋养的,大都是外国作家,特别是梭罗,他的《瓦尔登湖》确立了苇岸的人生坐标,从那里他体悟到了一个散文家与万物荣辱与共的灵魂。
生活中的苇岸,时时都在实现着对灵魂的承诺。他热爱大地上一切的生命,哪怕是一个蚂蚁,一只胡蜂,他说他是一个眼里无历史,心中无怨恨的人。每天,无论遇到谁,都把他看作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人,都怀有古罗马马可·奥勒留皇帝的想法。每天早晨对自己说,今天我要见到一个我主动问候他,他却视我别有企图的人;一个除了自己的利益圈子,对一切都冷漠无情的人;一个把比他人生活得优渥看作人生最大幸福的人;一个将无度不丈夫当作无毒不丈夫去奉行的人。。。。。他们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们无知。
苇岸人生的兴趣一个是走向自然,一个是走进散文。自然既是他精神资源的重要源泉,又是他散文表述的重要内容。苇岸是朴素的永恒的自然的孩子,因而苇岸也是朴素的、永恒的。苇岸把散文,作为生命。他不存钱,有了一点积蓄,就购书、漫游,然后就写散文。在自然和散文之间,象一个负责任的巡警,来回穿巡,捕捉一切可能对自己有用的信息。在《我的邻居胡蜂》里,他详细地记录了胡蜂的活动,还有机器悲壮的告别场景。在胡蜂离巢以后,文中这样写到书房窗外的情景:“它们为我留下的巢,象一子粒脱尽的向日葵或一顶农民的褪色草帽端庄的高悬在那里。在此,我想借用诗人黑大春的话说:这是我的家徽,是神对我奖励。”在生物界里,他发现并描写了这种天性:善良、淳朴、友爱、宽容、和平,同时把它上升为一种世界精神,从而加以阐扬。苇岸喜欢旅行,且常常独自上路。旅行让苇岸有更多的机会接触自然,亲近自然。苇岸对那些在自然状态下生活的人们表示赞美。他认为一个天边小镇的存在,便足以让喧嚣的商业世界感到卑微,尽管那些商业世界里的人常常会产生相反的感受。
苇岸在一个现代的世界里打捞着一种文明,一种即将被淹没被遗忘的文明。苇岸的意义在于让我们在这样一个欲望的世界里去回眸人类世界的精神原质,去考量一下我们最终的目标到底在哪里。他在《美丽懂得嘉荫》里这样写到:“望着越江而过的一只鸟或一块云,我很自卑。我想得很远我相信像人类的许多梦想在漫长的历史上逐渐实现那样,总有一天人类会共同拥有一个南方和北方,共同拥有一个东方和西方。那时人们走在大路上,如同走在自己的院子里那样。”
苇岸的文字朴素简洁,一切夸饰,一切词语的爆炸性释放,在苇岸这里,是看不到的。苇岸不是高产作家,他不曾把写作看作码字,也不打算把散文作为谋取名或利的砖头,他对散文有宗教般的虔诚。他一辈子的愿望,就是能出一本约20万字的小册子,他认为那就够了。在一个普遍浮躁的时代,苇岸的艺术精神可能会让一些人沉下心来后而感到自己某些行为的浅薄,并会感到羞耻。
《太阳升起之后》是苇岸离开这个世界之后,由朋友编印的,恰恰是20万字。我在本地的新华书店没有买到,是陈用从淮北给我带来这本书。感谢陈用。我有了这本仅仅20万字的文集。对一个作家来讲,一生的心血结成20万字,似乎太少了,作为读者,也非常为苇岸遗憾,他本来可以写出更多更好的文字,起码写完他《二十四节气》。可是老天不公,在他年仅39岁时,肝癌让他告别了短暂的人生。他在《最后几句话》里也说出了自己的遗憾,“许多想写的作品都未能如愿”“我最大的遗憾是未能写完我悉心准备了一年的《1998。二十四节气》一文。”但正如林贤治先生在序言里所言,如果我们仅仅以数学和物理学的度量,去评估苇岸的分量,我们还会不会因为感到了我们的势利而羞耻。
苇岸是大地上的事情,他与大地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