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大风泊黄巢矶下》阅读附答案
满江红·大风泊黄巢矶下
明·金堡①
激浪输风,偏绝分②、乘风破浪。滩声战、冰霜竞冷,雷霆失壮。鹿角狼头③休地险,龙蟠虎踞无天相。问何人唤汝作黄巢④?真还谤。
雨欲退,云不放。海欲进,江不让。早堆垝⑤一笑,万机俱丧。老去已忘行止计,病来莫算安危帐。是铁衣着尽着僧衣,堪相傍。
【注】①金堡:浙江人,明末崇祯进士,抗清失败后,住韶州丹霞山寺,改名今释,号澹归。②绝分:没有缘分。③鹿角狼头:险滩名,④黄巢:世传黄巢经行广东,于险滩覆舟,此处故名黄巢矶;黄巢兵败后,写有“铁衣着尽着僧衣”之句。⑤堆垝:困顿独坐貌。
8.本词上片“滩声战、冰霜竟冷,雷霆失壮”这儿句是如何写景的?(6分)
9.这首词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思想感情?(5分)
【参考答案】
8.①着力“绘声”,滩声、雷霆皆状写声音; ②运用比拟,用冰霜互相竞赛来突出寒冷;③夸张衬托,以“雷霆失壮”衬托浪涛之响,夸张至极; ④把风浪想象成战争。
(6分。每点2分,答对三点得满分)
9.①反清复明的豪情壮志。 ②奋力拼杀,但时运不济、无力回天的悲叹。
③看似超脱,实则不甘,孤独中只有与命运相似的古人为伴的无奈。
(5分。第①点1分,②③点各2分)
【赏析】
金堡词
词人小传:金堡(一六一四至一六八O)字道隐,号卫公, 浙江仁和(今杭州)人。崇祯十三年(一六四O)进士。授临清知县,因得罪上司,引疾去职。顺治二年(1645年),清军陷杭州,金堡偕原都督同知姚志卓起兵抗清,势孤而败。永历二年
(1648年)金堡诣肇庆,谒南明桂王,任礼科给事中,以“直言敢谏”著称并致祸入狱。永历四年(1650年)谪戍清浪卫(今贵州省岑巩县境内),未达,中途留居桂林。同年桂林为清兵破,乃削发为僧,住韶州丹霞山寺。初取名性因,改名今释,号澹归,著有《遍行堂集》。
满江红·大风泊黄巢矶下
激浪输风,偏绝分、乘风破浪。滩声战,冰霜竞冷,雷霆失壮。鹿角狼头休地险,龙蟠虎踞无天相。问何人、唤汝作黄巢,真还谤。雨欲退,云不放。海欲进,江不让。早堆垝一笑,万机俱丧。老去已忘行止计,病来莫算安危帐。是铁衣著尽著僧衣,堪相傍。
提起丹霞澹归禅师,在修禅敬佛的业内人士之中或许还是个颇为响亮的名字,但一说到清代的词家金堡,当代人大抵会茫然以对,犹如面对一具莫知其详的出土文物。世间事就是这么奇怪。许多卑格贱行的丑类只因做得几篇风情招摇的浓词艳赋,便为小资一族冠以“其人可废,其文不可作废”的名目狂加吹捧,与之形成一个巨大的反差,那些身无媚骨、意不谐俗的英才俊杰却被冷漠地遗忘。金堡无疑属于后者,其出类拔萃的品格被湮没于天昏地暗的乱世,心如磬石地效忠于大厦倾颓的旧王朝更注定了他生前寂寞,死后孤独。
“可惜龙泉剑,流落在丰城。”昔有龙泉宝剑被埋没于豫章丰城的狱底废墟,却有一股凌厉的紫气冲天入云,终为世人惊见。悲哉金堡,其命何异于龙泉被弃?壮哉金堡,其才亦将似龙泉重现。翻开浩繁如海的清词卷轶,前后寻觅、上下求索,我们的目光再不能错过“金堡”二字。有此非常之人,生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为非常之词。他的人与他的词是我们这个冬夜值得一书的奇遇之一。怎样来认识金堡呢?莫若从他的这首《满江红 大风泊黄巢矶下》说起。
词牌名《满江红》已是耳熟能详,但每一次与之目接,仍会给我们一种碧血飞霞、丹心映日的感觉。这是壮士之歌,自然得由壮士来唱。无此胸襟情怀者偷仿滥制,只能成为“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四不象。
“黄巢”亦不算是个生僻的名字,作为唐末农民起义军的首领,黄巢除了一马当先的抗争精神为人所赞颂,他还另有两首别开生面的咏菊佳作被传诵至今。其一云:“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其二云:“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诗如其人,端的是好劲道,好气魄。但黄巢矶却是个有些云深不知处的古地名了
。据宋代方信孺《南海百咏·黄巢矶》中的小序云:“在清远境上,波涛激湍,白石凿凿,相传黄巢覆舟处也”,则广东的清远可为黄巢矶的疑似地界之一。与方信孺同时代的诗人杨万里亦有相关题咏《过黄巢矶》:“黄巢矶与白沙滩,只是闻名已胆寒。自笑南来三换岁,一年一度犯惊湍。”极言黄巢矶狰狞险恶。
几百年后,词僧金堡也成为了黄巢矶的过客。《大风泊黄巢矶下》,只这标题已透出三分劫数,七分杀机。
“激浪输风,偏绝分、乘风破浪。”金石之声哀以闻,第一感觉已是如此刺激强烈。“激浪输风”的“输”字极是新奇,“大江东去浪千叠”,激浪的气概与阵势向为豪放派词人所推奖称羡。然而“风流犹拍古人肩”的金堡却说:“激浪输了,败于与罡风的博击中。”这真一语惊人,无限伤心!“乘风破浪”始见于《宋书•宗悫传》:“悫年少时,(叔父)炳问其志,悫曰:‘愿乘长风破万里浪。’”诗仙李白更有响遏行云的高歌——“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青年时代的金堡必定也是豪情英发、心怀天下,为了实现理想,不惧披荆斩棘,勇往直前。然而曾经的“乘风破浪”,曾经的“横槊赋诗”,曾经的“击楫中流”,都与今天的自己彻底无缘了。“偏绝分”何出手太重,“绝分”已是在跟旧日的灵魂生离死别,却又加上一个“偏”,英雄到此也应泪下沾襟,此中的不甘,此中的酸痛,未经千磨万击者绝难道出。
虽已绝分,却未绝念。“滩声战,冰霜竞冷,雷霆失壮。”在作者的内心深处,他始终忘不了那些充满刀光剑影的峥嵘岁月。站在黄巢矶边,听滩声他会想到战场,看寒水他会想起冰霜,人生的酷烈冷峻已达到极致,面对风浪之间的这场生死恶斗,连强悍的雷霆也失去了威力与光芒。
接下来的两句堪称咏史精笔。“鹿角狼头休地险,龙蟠虎踞无天相。”词中的“鹿角狼头”是四川省瞿塘峡一带的滩名,杜甫诗:“鹿角真走险,狼头如跋胡。” 而“龙蟠虎踞”则几乎成为南京的标签。晋吴勃《吴录》记载了此词的由来:“刘备曾使诸葛亮至京,因睹秣陵山阜,叹曰:‘钟山龙盘,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作者以“瞿塘峡”与“南京”借喻黄巢矶,然则任是“鹿角狼头”也好,任是“龙蟠虎踞”也罢,一个“休地险”,一个“无天相”,成败终不是人力所能裁夺,心比天高可奈天不助我。
当年黄巢过此,不是也有过覆舟之难么?虽然那一次并无生命之险,黄巢所率领的起义军甚至一鼓作气地攻下了广州,然而覆舟之
际便是失败之兆。一代英豪因时运不济而不得善终。“问何人、唤汝作黄巢,真还谤。”是谁将此地唤为“黄巢矶”呢,究竟是历史上真有其事?还是后世对黄巢不自量力的无情讥谤?
“雨欲退,云不放。海欲进,江不让。”这难解难分的雨与云的纠葛,这惊心动魄的海与江的较量。若将大自然作为一面镜子,现实的人生竟也不失分毫。一样有不放不让的咬牙切齿,一样是有进无退的冲锋对峙,短短十二个字可谓此词的词骨,传神入味地写尽了作者的身世之感。
王夫之《永历实录·金堡列传》有记:“(金堡)为诸生时,孤介旷远,不屑为时名。弱冠,博通群书,熟知天下利病。文笔清坚,度越溪径。应崇祯丙子乡试,五策谈时政,娓娓数万言,危词切论,直攻乘舆无讳。主者奇之,举于乡。闱牍出,天下拟之罗伦廷对。”从这段文字中我们获得了对于金堡的第一印象。好读书、忧国事、任意气、藐权贵,其文章一如其性命,二十出头的金堡已崭露头角,令天下为之瞩目!
考中进士后,金堡被授山东临清知州。他“揭发奸猾,安抚流离”,深受百姓拥戴。临清有盗贼聚众数万,严重危害地方,金堡只带了几个下属亲抵盗贼的老巢,被他的赤诚与勇义所打动,作恶多端的盗首居然流着眼泪“叩头请死”。金堡不费一兵一卒便做成了这样一件造福于民的大事,但他耻于邀功,此后绝口不提。
如果说临垒抚盗展示了金堡智勇双全的一面,与入驻临清的山东总兵刘泽清道路相争则展示了金堡嫉恶如仇的一面。手握重兵的刘泽清横行临清、荼毒人民,金堡“抗言责之”,刘泽清为此怀恨在心。某次,刘泽清与金堡的车骑在街上碰了个正着。将金堡视为属吏的刘泽清满以为金堡会下车让道,谁知金堡却是岿然不动。大为光火的刘泽清抓过金堡的车夫就是一顿暴打,金堡也抓过刘泽清的车夫如法炮制。这来刘泽清可真恼羞成怒了。气势汹汹地纠结了军队就要围攻金堡。曾为金堡招降的盗首得到这一消息后,即刻率众来救,加上自发而来的百姓,总人数不下十万,竟将刘泽清的部队围了个水泄不通。慌乱失措的刘泽清只得屈意求和,金堡单骑往见,与刘泽清歃血为约,许诺不犯临清一草。一场天大的危机似乎得到了圆满的解决。但金堡的上司却吓了个半死,这位鼠胆惶惶的先生哭笑不得地对金堡说:“君自不畏祸,勿贻我辈忧。君姑以疾请假归,需大用,可乎?”金堡愤而解职。“临清民哀号送之,数百里不绝。”
解职后的金堡照理是个身轻无事的闲人了。然而他虽无事,国家却出了
大事。明清易鼎,“匹夫有责”的金堡岂会袖手旁观?杭州起兵抗清失败后,金堡抛妻别雏投奔浙东鲁王。因见鲁王无远大之志,又远走福州投奔唐王隆武。谁知隆武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一根直肠通到底的金堡被隆武弃用,其根源便在于金堡竟然上书弹劾对隆武有拥立之功的南安侯郑芝龙!离开隆武后金堡将一腔复国热血倾注到了桂王永历的身上。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国已不国,金堡却还是从前的金堡。在永历朝中,金堡的官职为兵部给事中,即兵部言官,言辞犀利的金堡有“虎牙”之称。这一回,他的逆耳直谏为他招来了大祸。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对金堡仇视已久,伺机向永历“告发”了金堡“一党”的“当死十大罪状”。头昏脑涨的永历对此全无主意,但凭锦衣卫酷刑拷讯。金堡因此“黦(音Yuè,义为黑色)血冲胁脊,几死者数四。”后在群臣的过问与干涉下终于幸免一死,被发配守戊荒远的贵州清浪卫。那时他的左腿已被打折,成了一个行动不便的残疾人。
去贵州要路经桂林。在好友兼恩人瞿式耜的帮助下,金堡在桂林住了下来。此时的他已是闲云野鹤无心世事,只以《庄子》及佛教典籍消度浮生。然而就连这样的日子也是奢侈。清军攻陷了这座美丽宁和的城市。金堡失去了他最后的精神(也是物质上)的家园。别无选择,他落发为僧。
一个人的乱世,一个人的悲剧。同时也是千万人的乱世,千万人的悲剧。如果说这个悲剧在金堡的身上烙上了尤为深重的色彩,那是因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突出的个性与过洁的品格只能成为悲剧中的悲剧。
俱往矣,金堡的豪壮与金堡的悲烈已烟消云散。世间已无金堡其人,只有借山野衲、茅坪衲僧、跛阿师(僧人金堡的自称)。“早堆垝一笑,万机俱丧。”堆垝同“堆豗”,为困坐貌。虽然笑得并不开心,笑得十分孤苦,毕竟也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一番辛苦为谁忙,一身赢得是凄凉!如今是真正意义上的万机俱丧,四大皆空了。他仰天长叹,目光淡定地吟出“老去已忘行止计,病来莫算安危帐。”我老了,往昔的行止起落已懒得回想,留得这样一副多病多灾之躯,再不能为国家的存亡兴废献策献力。
如果你们一定要问,问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问我从何而来,去往何方?就请听取我最后的回答:“是铁衣著尽著僧衣,堪相傍。” “铁衣著尽著僧衣” 出自传说中的黄巢《自题像》诗:“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干看落晖。”根据正史的记载,兵败后的黄巢自杀于泰山下的虎狼谷
,可野史却津津乐道于这位末世枭雄 “遁免后祝发为浮屠”,且还写有这么一首活灵活现的感怀身世之作。“铁衣”为铠甲,亦即战袍。当“铁衣著尽”时便是著无可著了,于厌伤之中隐有一种藕断丝连的追惜。然而僧衣已经上身,是时候了,就跟那往日的影子一了百了吧。可惜自从出家为僧后,我连一个知心知底的朋友也没有。若能寻到唐时的黄巢,我们这两个意气相投的人倒可以作个依傍。看似超然物外,其实仍有不屈不降之气。号为澹归,哪得澹归!难怪金堡的遗著《徧行堂集》终因“语多悖逆,图谋不轨”而被清政府禁毁,那时澹归禅师已圆寂九十六年,他所主持过的丹霞寺却遭到了清廷的血洗,僧徒为此殒命者多达五百余人。澹归泉下有灵,不知作何反应?可会重树反帜,重燃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