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常谈》第7章:方言语汇的差别
方言的差别最引人注意的是语音,划分方言也是主要依据语音。这不等于不管语汇上和语法上的差别。事实上凡是语音的差别比较大的,语汇的差别也比较大。至于语法,在所有汉语方言之间差别都不大,如果把虚词算在语汇一边的话。
现在引一段苏州话做个例子来看看。[①]
俚走出弄堂门口,叫啥道天浪向落起雨来哉。
他走出胡同口儿,谁知道天上下起雨来了。
啊呀,格爿天末实头讨厌,吃中饭格辰光,
阿呀,这种天么实在讨厌,吃午饭的时候,
还是蛮蛮好格 ,那咾会得落雨格介?
还是很好很好的呀,怎么会下雨的呀?
又弗是黄梅天,现在是年夜快哉呀!
又不是黄梅天,现在是快过年啦!
这里可以看出,苏州话和普通话在语汇上是很有些差别的。可是语法呢?抛开虚词,这里只有两点可说,苏州话的“蛮”相当于普通话的“很”,可是苏州话可以说“蛮蛮”(加强),普通话不能说“很很”;苏州话说“年夜快”,普通话说“快过年”,语序不同。当然不是说苏州话和普通话在语法上的差别就这一点儿,可是总的说来没有什么了不起。语汇方面有两处需要说明:一,不是任何“口儿”苏州话都叫“门口”,这里写的是上海的事情,上海的里弄口儿上都有一道门,所以说“弄堂门口”。二,不是所有的“这种”苏州话都说“格 ”,只有意思是“这么一种”并且带有不以为然的口气的“这种”才说成“格爿”。
比较方言的语汇,首先要区别文化语汇和日常生活语汇。文化语汇,特别是有关新事物的用语,各地方是一致的,有例外也是个别的。比如下面这句话:“做好农田基本建设工作,有计划有步骤地把旱田改造成水田,把坏地改造成好地,是从根本上改变这些地区的自然面貌,扩大稳定高产农田面积的重要措施”,方言的差别只表现在“把”、“是”、“的”、“这些”等虚词上,在实词方面是没有什么差别的。
比较方言的语汇,还应当特别注意:别以为都是一对一的关系,常常是一对多乃至多对多的关系(几个一对多凑在一块儿)。比如语气词,每个方言都有自己的语气词系统,两个方言之间常常是不一致的。不但是虚词,实词方面也不见得都是一对一。鲁迅的小说《社戏》里写阿发、双喜他们偷吃田里的罗汉豆,这罗汉豆是绍兴方言,别处叫蚕豆,绍兴话里也有蚕豆,可那是别处的豌豆。又如钟和表,南方的方言都分得很清,可是北方有许多方言不加分别,一概叫做表。又比如你听见一个人说“一只椅子四只脚”,你会以为他的方言里只有“脚”,没有“腿”,管腿也叫脚。其实不然,他的方言跟你的方言一样,腿和脚是有分别的,只是在包括这两部分的场合,你用“腿”概括脚,他用“脚”概括腿罢了。还有比这更隐晦的例子。比如两个朋友在公园里碰见了,这一位说:“明儿星期天,请你到我们家坐坐。”那一位说:“我一定去。”这一位听了很诧异,说:“怎么,你倒是来不来呀?”他诧异是因为按照他的方言,他的朋友应该说“我一定来”。
[①]引自倪海曙的苏州话小说《黄包车》,收入作者的《杂格咙咚集》(19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