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梦中的一棵树
风吹绿了原野,路两旁的大树一片翠绿。我常常在这样的绿色中想念我的母亲,想她梦中的那一棵树。在故乡坦荡的鲁西平原上,日见苍老的母亲刚刚卸下一身的重担,在那里平静地生活着。
在我稀疏的有关故乡的回忆中,常常问过母亲和树的影子。母亲说平生有个梦她记得最清晰,那是在我出生前的夜里,因为梦中出现了树。母亲说梦中有一个老人给她送来一棵槐树苗,让她尽快栽上。槐树在故乡是挺直结实的象征。母亲不信鬼神,却认为这棵树苗便是我的前身。为了这棵梦中的树,母亲付出了半生的辛苦,受尽了劳累的折磨。
在我远游求学的那一年,操劳过度的父亲患了心脏病,基本丧失了劳动能力。家里家外全靠母亲张罗。这时有人给我提亲,说不要我家一分钱的彩礼,并且我上大学的费用女方家全出。卧病在床的父亲心里有点活动,因为他也清楚母亲身体弱,地里的活张罗不来。母亲却坚决不同意,说累死难死也要自己供儿子上大学,不用别人操心。从那以后,自春到秋,乡间的土路上每天便可以看见母亲矮小的身影。花生地里长草了,母亲先给父亲准备好吃食,天不亮就到地里拔草,常常是太阳偏西才回家喝点水吃点干粮;玉米需要喷药,母亲用小排车拉着药水桶到地里,喷雾器太大,母亲背不动,使每次灌半桶水,一点一点地喷。放暑假时我回家帮母亲干活,母亲总是说没什么活,让我在家看书,自己说出去串个门,其实是到地里忙活。有一次我偷偷跟着母亲,见母亲从邻居家拉着准备好的药水桶到地里给花生喷药,母亲看到我说,你怎么不在家看书,这么毒的太阳,把你晒坏了。我没有言语,默默地帮母亲拉起排车。到地里后我要背喷雾器,母亲说什么也不同意,说我从小没沾过农药,骨子又嫩,耐不住药性,是要出事的。看着母亲在烈日下背着沉重的喷雾器走来走主,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母亲没日没夜地劳累,村里人看不过,好心劝母亲养头猪,说喂猪省心,收入也有保证。母亲为难地说家里别说猪圈,连院墙也没有,在哪里喂呀。有人出主意说可以把猪拴起来。母亲抱着试一试的心思借钱买了一个猪仔,用绳子拴着猪脖子,白天牵到院子里,晚上便牵到屋里。这在村里是个新闻,因为自古至今没有人用绳拴着喂猪。可是没有人笑话母亲,而是给予更多的同情。母亲不在家时,村里有谁背着草筐经过,就隔着篱笆扔给猪几把青草。母亲给我说起这些,眼里常含满了泪水,说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些好心人。就这样,母亲用拴的方往喂大了两头猪,卖了一千多块钱。母亲还清了头猪仔的钱,剩下的全部给了我。
上大学的第二年寒假,我回家过年。母亲从老式的衣柜里摸出一样东西交给我,说以前上高中时娘就答应过你,等考上大学就给你买一块上海手表,去年因为家里钱紧没给你买成,今年地里收入不错,给你买了一块上海手表。上海手表在母亲眼里是身份的象征,因为在外工作的村里人回老家带的就是上海手表。我说我不要,表那么贵。母亲执意塞到我手里说,娘说的话得算数。我默默地接过来,表上带着母亲的余温。快开学的一天,我在家收拾东西,无意间从衣柜里翻出细细的一个纸卷儿,打开一看,是县医院开的献血证明。刹那间我明白了一切,泪水无声地落下来。母亲,您为了一个并不重要的承诺竟如此……
4年的大学终于过去了,我的大学包含了母亲的辛酸和劳累,而母亲连半个“难”字都没向我提起过。大学毕业后,我在京城谋到了一份工作,每月都给母亲寄生活费,村里人说母亲以前受罪值了,晚年福气不浅。母亲对我能在京城工作很是自豪,常常向人说起。有时她也会向人说起那个梦的事,说起梦中那棵透着青绿的树苗,话语中透着满足。而我只要想起母亲说的梦中的那棵树,再看看我始终没有舍得用的手表,心情久久不能释然。
母亲梦中的那棵树越长越绿、越长越大,是因为这棵树吸收的是母亲的心血,是人间最伟大、最纯朴的爱在浇灌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