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流派】“北大荒”的风格
有人说北大荒的文学是坚硬、蓬勃、灿烂的“朔雪风格”,也有人说它体现了一种缥悍和浑朴的美。在品读30年代中国著名女作家萧红的作品时,则又带来一种更广阔的意蕴...
北大荒文学的界说与风格的内涵
究竟什么是北大荒文学,目前说法数种,仍无定论。有的按地域范畴,将描写现在的嫩江平原部分、三江平原的全部和大小兴安岭山区生活题材的作品,称为北大荒文学;有的是在地域划分的基础上,把北大荒人写的、具有某些北大荒地方特色的作品,称为北大荒文学;有的是把反映北大荒的生活,表现“北大荒精神”的作品称为北大荒文学;有的说北大荒文学就是北大荒民族群的黑土地的文学。从时间上,都趋于同意上限到50年代末,即十万转业官兵来北大荒拓荒造田、开发建设时为界。
我觉得,北大荒文学主要是按照客观的、自然的、特定的地理环境来界定的。北大荒文学,就是在北大荒这个地域上产生的,反映北大荒的生活和精神风貌的文学作品的总和。它不单单只含小说,而且也含散文、诗歌、电影、戏剧的文学脚本等等。有两个关键问题是,“北大荒”不是特指三江平原等地域,而是代指整个黑龙江省的全部地区。因为黑龙江省较其它省份、特别是关内的省份相比,开发的较晚,又地处祖国北端;且有版图大,较荒凉等特点,所以人们称之为“北大荒”。即使是“北大荒”这一名称诞生于黑龙江省内的某一特定的局部地区,但现在它也具有了泛指黑龙江省全部地域的意思,这正像“黑龙江省”得名于“黑龙江”’一样,我们决不会因它的得名而将黑龙江省的领地误认为只是一条黑龙江。第二个是北大荒文学的时间界限问题。我觉得,北大荒文学不应上限到50年代末,而应上溯到这块土地上产生进步的文学时为始。最起码,30年代萧红、萧军、金剑啸等作家的创作,40年代关沫南、陈雷等同志的创作,以及后来周立波的《暴风骤雨》、曲波的《林海雪原》、丛深等同志的《间隙与奸细》等等,均应属于北大荒文学的范畴。
弄准北大荒文学的界说问题,是很重要的。只要弄准了,我们在研究它时,才不能疏漏或过及,才能在良好的基础上深入地探讨下去,才能少走弯路,便于北大荒文学的繁荣和发展。
那么,笔者这样界定北大荒文学的根据是什么呢?第一,作为一个文学流派,它必须有自己独具的因素,有别于其它的文学派别。它们的差异,不单单反映在作品独特的内容上,而且反映在作品的艺术上。如,从作品的风格上讲,李白豪放、飘逸,杜甫雄浑、沉郁,苏轼旷达、柳永纤艳。我国古人在论述不同的文学风格时.也多是从艺术的差异上来阐述的。明代唐顺之云:“西北之音慷慨,东南之音柔婉。”李延寿说:“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气质则理胜于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胜者,便于时用;文华者,宜于歌咏。此则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北史文苑传序》)。因狭义的北大荒文学和广义的北大荒文学在风格上是一致的,所以,将黑龙江省的全部文学称为北大荒文学更为合理。这个范畴是按照地域这一横向标准规定的。按着时间这一纵向范畴来规范,50年代之前的一些作家作品的风格,就具备了北大荒文学的特色。像萧红、萧军、关沫南、周立波、曲波等人的作品,都对北大荒文学风格的形成和发展起了奠基或发展作用,所以对北大荒文学不能割截历史,取其一端,破坏这一文学流派的整体性。
对于“风格”这一概念的界定,古今中外说法不一。现在比较科学的定义是:风格是内容和形式相统一的总体所呈现出来的艺术特色的总和,是艺术家独特的创作个性在作品中的体现。显然,这里所说的风格,是就一个人的创作风格而说的,它没有准确地表现出北大荒文学风格的内涵。
北大荒文学风格,是和时代风格、民族风格、流派风格、语言风格相并列的一种地域风格。它是指北大荒这一地区的地域特色在文学作品中的体现。当然,也不排除生活在这一特定环境中并体现在作品里的人的精神风貌。
由于不同的地区,有不同的地理概貌,不同的生活条件、不同的风土人情、不同的审美追求,所以不同地区的文学作品,风格上便存在着差异。众所周知,《诗经》代表着祖国北方的文学风格,呈现着“质直”的特色,偏于阳刚美;《楚辞》代表着南方的风格,呈现着“幽怨”的特色,偏于阴柔美。
那么,北大荒的文学风格是什么呢?有的同志说它是“朔雪风格”,即“坚硬”、“蓬勃”、‘灿烂”的风格(见《文艺评论》1986年第6期中《坚硬·蓬勃·灿烂》一文);有的同志说它的风格是“粗矿和质朴”,“体现着一种缥悍和浑朴的美”(见《文艺评论》1986年第 2期中《西部文学;与北大荒文学之比较》一文);也有的同志说北大荒文学风格是体现在“主题思维形态、独特的语言和结构”方面。主题思维形态主要表现在北大荒的作家们着力升华带有原始色彩的高尚的北大荒民族精神和展示新旧两种北大荒文化意识冲突的动人魅力;独特的语言风貌表现为粗扩、奔放、通畅、雄健、饱含力度和富有弹性;结构方式是人与自然同等重要,“天人合一”贯穿全篇(见《文艺评论》1986年第2期中《论中国文化发展史长河中的北大荒文学》一文)。以上等等说法,各有它合理的一面,但都不够准确和全面。
我觉得,北大荒文学风格首先是体现在地域特色上,它包括自然景色。风土民情等等,其次体现在受自然地理情况所影响的,不同于其它地区的人的精神风貌上。从地理位置永远不变这一点上来说,北大荒文学风格是比较稳定的;从历史不断发展、地理面貌和人的思想在不断更新这方面看,北大荒文学风格又是变化的,这正像一条河,它既有别于其它河流的稳定的一面,又有自身变形流动比较活跃的一面。所以我们在探讨北大荒文学时,应该站在全方位的视角,系统地、开放地去研究它,既不硬性的人为的去规定其风格,也不能对北大荒文学所具有的风格有所遗漏。这样才有利于掌握北大荒文学的特色,摸索它的规律,使它不断地完善和繁荣,进而更好地发挥它的审美作用。
鲜明独特的“萧红式”
文学风格,是个美学概念,它是一种较难掌握的精神现象,它带有弗晰性和不稳定性加之有时因人言言殊,所以使人莫衷一是。但是,从宏观的角度,我们还是可以掌握文学风格的类型和流派的规律的。
北大荒文学风格,不是评论家总结出来的,而是在北大荒作家的成熟的作品中体现出来的。(北大荒作家中不成熟的作品,是没有风格的。)北大荒文学风格究竟是什么,这要到成熟的优秀的具体作品中去寻找,去归纳,而不应脱离作品作硬性规定。
北大荒文学风格和其它文学风格一样,要受时代、地域、文化基础、社会意识、作家的修养和美学追求等诸因素的影响。因此,我们在研究北大荒文学风格时,不能忽视上述因素的影响与作用。
萧红这位东北作家群中的重要成员、我国30年代的著名左翼女作家,其作品带有明显的地域特色,独异的民俗色彩和鲜明的艺术追求,对北大荒文学风格的形成起到了一定程度的奠基作用。
首先,在地域特色方面,萧红将北大荒冬日的冰雪、严寒相揉和;将春夏的花草、凉风相熔炼;将秋天的田野希望并描绘、体现出了北大荒的荒漠和淡远、富饶和粗野的意境。
萧红笔下的北大荒冬景是:“严寒把大地冻裂了”,“人的手被冻裂了”,“偶一不慎,就把盛豆腐的方木盘贴在地上拿不起来了,被冻在地上了。”“小狗冷得夜夜的叫唤,哽哽的”,“水缸被冻裂了;井被冻住了;大风雪的夜里,竟会把人家的房子封住,睡了一夜,早晨起来,一推门,竟推不开门了。”(见《呼兰河传》)。“冬天,对于村中的孩子们,和对于花果同样暴虐。他们每人的耳朵春天要浓肿起来,手或是脚都裂开条口”。(见《生死场》)这些,是北大荒独具的情景,显示着一种严酷、冷峻的色调,并表现了那个特定时代的悲凄。
萧红写到的北大荒的春夏也很别致:“三月的原野已经绿了,象地衣那样绿,透出在这里、那里。”“草芽出土了,蒲公英发芽了,羊在春天荒甸上咩咩地叫,乌鸦绕着杨树林子飞。”“河冰发了,冰块顶着冰块,苦闷地奔放地向下流”。“春来了。人人像久久等待着一个大暴动,今天夜里就要举行,人人带着犯罪的心情,想参加到解放的尝试……春吹到每个人的心坎,带着呼唤,带着蛊惑……”“在我的家乡那里,春天是快的。五天不出屋,树发芽了,再过五天不看树,树长叶了,再过五天,这树就像绿得使人不认识它了。”(见《小城三月》)这是北大荒的叮当作响的春天,带着诱惑的希望的春天。它有别于江南风清日丽的春天,也不同于大西北飞沙遮日的春天。然而,这种春天又来得这样迟,去得是那样的快,往往给人一种好景不长在的悲凉感。北国之夏不同于南国之夏的燥热,有浓密的山林和清彻的小溪,给人一种畅适的凉意,这是自然的美。夏天有蝴蝶飞,蜻蜒飞,螳螂跳,蚂蚱跳;柿子红,茄子紫、花儿艳、黄瓜香,但更多的是疯长的蒿草和让人忧愁的阴雨。这是那个落后的社会生活,给北大荒的夏天涂抹了一种凄楚的色彩,显示了北大荒的荒凉和落后。
秋天虽然有成熟的大豆和高梁,有收获的蔬菜和喜悦,但树叶飘零,草叶枯黄,“雾气像云烟一样蒙蔽了野花、小河、草屋,蒙蔽一切声息,蒙蔽了远近的山岗。”花花草草飘送着秋天零落凄迷的香气,又拉开了冬天的序幕。
实际上,萧红笔下的秋天,和冬、春、夏季一样,还表现着一个“荒”字,透露着一个“凉”字。然而,失望中有希望,冷峻中有热情,荒凉中有鲜丽,质朴中有新奇,这正是萧红在描绘北大荒的自然景物时,所显现出来的一种丰满独特的美学特征,即文学风格。
我们从萧红作品中所看到的地域景色,不同于鲁迅笔下的绍兴风景;不同于沈从文赞颂的湘西的环境;不同于艾芜《南行记》中对南国异域地理的描绘;也不同于屠格涅夫《猎人笔记》中描写的俄罗斯乡村的图景。因她生在北大荒,长在北大荒,了解北大荒,热爱北大荒,所以北大荒的荒漠和冷峻,会作为一种风格的基调,反映在她的创作中。
其次,在风土人情方面,萧红的作品中带有北大荒持有的古朴的风俗与习惯。她的作品中,有对满族人婚俗、服饰习俗、交际礼仪习俗的描写,也有对汉族人宗教信仰习俗,生活习俗的刻画,有对东北方言的再现,也有对乡镇风情的绘画。像对哈尔滨街市的描写,对呼兰城店铺的再现.对几十里地没村屯的广野的描述,对汉族妇女不幸婚姻习俗的感叹,都鲜明独特,淋漓尽致。特别是对于跳大神,放河灯、唱野台子戏、逛庙会、和生、老、病、死的描写,更是活龙活现,反映了北大荒独具的风俗。我们知道,文学作品是客观生活在作家头脑中反映的产物。不同的社会生活,会产生不同的文学作品,而不同的社会生活,也影响着作品的风格。“治世之音安以乐”、“乱世之音怨以怒”。(《礼记·乐记》)正是这个道理。鲁迅先生在评价《生死场》时,说“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的明丽和新鲜。”茅盾先生在评价《呼兰河传》时,说“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从中我们看出,萧红作品的风格是自然淳朴,悲怆深沉。这与北大荒文学风格,又有相通之处。
第三,在作家的主体方面,萧红是一个有独特思想、性格、气质和追求的作家。
萧红是在交织着爱与恨、温暖与冷酷的环境中长大的,她饱饮过生活的苦酒,体验过世态的炎凉,目睹过人民的灾难,同时也受过新文化运动的民主思想和反帝反封建思想的熏陶,同时还得到过旷代人师鲁迅等人的扶持和奖掖。这就使她具有了反帝反封建、同情劳苦人民的思想;养成了坚韧、倔强、疾恶如仇的性格。她具有豁达而沉静的气质,对真善美和奥妙的艺术有着不懈的追求。这些因素,也直接影响着她的创作风格。明代江盈科在《雪涛诗评》中论及了文学风格与作家性情、气质的关系时,他说:“诗本性情,若系真诗则一读其诗而其人性情入眼便见。大都其诗潇酒者,其人必畅快;其诗庄重者,其人必敦厚;其诗飘逸者,其人必风流;其诗流丽者,其人必疏爽;其诗枯瘠者,其人必寒涩;其诗丰腴者,其人必华赡;其诗凄怨者,其人必指郁;其诗悲壮者,其人必磊落;其诗不羁者,其人必豪岩;其诗峻洁者,其人必清修;其诗森整者,其人必谨严。譬如桃梅李杏,望其花便知其树。”他将作品的风格和作家人格气质完全等同起来,不免失之偏颇。但其中也有合理的一面。我们应该将作家的主观方面和社会生活的客观方面统一起来,考察风格形成的原因,才是正确的。正象黑格尔所说的那样:“从一方面看,这种独创性揭示出艺术家的最亲切的内心生活;从另一方面看,它所给的却又只是对象的性质,因而独创性的特征显得只是对象本身的特征,我们可以说独创性是从对象的特征来的,而对象的特征又是从创造者的主体性来的。”(《美学》第一卷,第173页)
从主客观两个方面来看,萧红的创作的基本风格是悲怆沉郁、质朴鲜丽。这便是笔者所说的“萧红式”。
“萧红式”与北大荒文学风格
“萧红式”体现了萧红的创作个性和文学风格,但它不能代替和等于北大荒文学风格,它和北大荒文学风格是包容关系,又有先后关系。即北大荒文学风格,包含着“萧红式”;“萧红式”又先于北大荒文学风格的提出。“萧红式”是构成北大荒文学风格的一分子,而这一分子对北大荒文学风格的形成又有一定的奠基作用。
从社会演变和文化发展的角度来看,北大荒开发较晚,在本世纪初还呈现着荒野广袤,人烟稀少,经济落后于南方的文化文明程度。生产方式的落后,导致人们改造自然能力的低下,使北大荒的自然环境,更多地保持着荒远,粗野的原始状态。而文化岩层的浅薄,使得人们在再用文学表现生活时,便自觉不自觉地追求那种自然,古朴的原始美和生活艰辛的悲凄美。他们对作品不善于进行更多的主观雕琢,而是更多的再现自然风貌和客观地表现人们的生活与斗争,在作品中呈现着“天人合一”的哲学观念,风格上呈现着一种粗野奔放、悲凄刚强的色调。从萧红的小说和散文的创作中,我们可以窥见到北大荒的风貌和北大荒人的精神气质;从周立波的《暴风骤雨》,我们可以看到北大荒乡野的穷荒和北疆的习俗民风及人民坚强不屈的斗争精神、勇于牺牲的美好品德;从《老兵新传》中,我们品尝到了北大荒特有野味,理解了开拓者的磊落胸襟。和崇高品格;从《林海雪原》里,我们更领略了北国大森林的景致和剿匪的艰辛;从《野狼出没的山谷》中,我们看到了人与自然、恶狼的搏斗的情景和顽强的精神;从《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中,我们得知了新一代人的奉献与追求,看到了这块黑土地的富饶与神奇。总之,不同时代的不同作家,由于他们受北大荒这一特定地理环境的影响,作品中便显现了一些共同的特征,即北大荒文学风格。
从北大荒人的思想基原看,由于北大荒开发较晚,经济落后,信息封闭,受封建、宗教因素毒害较重,受地主、土匪、帝国主义强盗残害较惨,所以一些人在受奴役时,显得麻木和愚钝;在进行斗争时,又显得格外的勇敢而顽强。这一点,在解放前北大荒文学风格的形成阶段显得更为突出。在解放后的一些文学作品中,北大荒人的粗扩质朴,缥悍坚强的思想性格,表现得就愈加充分。
北大荒文学风格的形成和发展,大体经历了三个阶段。30年代初至40年代末。为第一阶段。此阶段的文学风格呈现着一种生死抗争的悲凄美;50年代初至 60年代初,为第二阶段,这是北大荒文学风格的发展成熟阶段,其风格呈现着一种艰苦奋斗的豪壮美;70年代至 80年代,为第三阶段,这是北大荒文学风格探索和完善的阶段,呈现着一个奉献追求的崇高美。这种在同一风格范畴下形成的细微差别,是因社会生活的发展变化使然。如果从北大荒。文学中的人物身上,挖掘归纳“北大荒精神”的话,那么就是淳厚而豪爽,无私而顽强,那是一种可歌可泣的拼搏与奉献的崇高精神。当然,还有其他很多精神,但这种精神是北大荒精神的主旋律。
值得提及的是,任何一种文学风格,都不可能是永远不变的。随着时代和生活的改变和作家修养追求的变化,文学风格也会不断改变。北大荒文学风格也不例外。但只要我们坚持文学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深入生活,提高素养,北大荒文学风格将会发展得更加成熟和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