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卧底实录当代“包身工”惊现广州
新快报
记者:王晓华 保罗
实习生:陈福香
接工人求救信后,记者“卧底”白云区某木工厂三天累得输液,而有关负责人却称超极限加班是工人自愿。
每天工作长达16小时。
睡眠时间不足5小时。
每月加班200多小时。
每天在粉尘飞扬的车间工作达16小时,在闷热如蒸笼的宿舍里睡眠不足5小时,每月加班200多小时,超过《劳动法》规定每月加班时间极值36小时的6倍。4月22日,接到一封求救信后,记者乔装“招工”进入广州市白云区广×礼品公司“做工”,计划在厂里生活和工作一周。然而第三天,记者再也坚持不住了,脱水病倒了,不得不到医院输液治疗。
卧底实录:
一月加班200多小时,也就拿800元。
每天只睡4小时,有工人担忧:“我真的害怕哪一天会突然死了。”
长时间作业瞌睡连连,事故不断。
一顿饭4块鸡全是骨头,咬一块扎得嘴疼。
应聘要求签劳动合同遭怒斥。
广×礼品公司是白云区长红村的老厂,有20多年历史,老板是台商,厂里现有工人200多人,主要生产木制工艺品。4月10日左右,记者接到一封求救信称,该木工厂的工人就像“包身工”一样,被强迫加班,每天只能睡4个多小时。4月22日下午,得知该厂正在招聘木工,记者赶紧背上“行李”,来到工厂应聘。
下午17时,记者在该厂门卫室填了一张求职表,交了50元钱(没有任何收据)和一张身份证复印件后,就成了该厂的一名木工。
据保安班长说,该厂招聘员工的工资是每天12元,扣掉2元伙食费,每天可得10元钱。以后每3个月加一元钱,工资超过15元以后5个月加一元。加班工资按1:1付,每小时1.5元。每个月只有两天的休息日。
记者提出要签劳动合同,遭到保安班长的怒斥:“签什么合同,我们自己都没签合同,爱干不干,你从外地来广州,没地方去了,我们给你吃住就不错了。”
住宿蒸笼宿舍里每天只能睡4小时。
在带着记者去宿舍的路上,一名保安说:“我看你不像干苦力活的人,(这里)工作时间很长,经常加班到凌晨2点,工人们睡不好,经常有人干不下去走了,一分钱都拿不上,50元押金也不退,我有一个老乡去年就在这白干了3个月。”“卧底”的第一晚,记者在宿舍一直等到凌晨2时多才有人回来。工人们一个个拖着疲倦的身子,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水桶去冲凉。2时20分,工人们陆续冲凉回来了,有人开始上床睡觉,还有人在洗衣服。
有个上床睡觉的小伙子开始听收音机,收音机播的都是性知识讲座,大家都可以听见,不时可以听到笑声,这也许是他们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候。
记者好不容易和两个还在吃方便面的小伙子攀谈上,他们都是湖南人,在厂里工作不到一年。
其中一个18岁的小伙子说:“在厂里工作最受不了的是加班,每天加班七八个小时,一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宿舍又热,经常睡不好,我在这干了7个月瘦了9斤,这么累下去,我真害怕哪一天会突然死了。”
他说其实很多人都想走,没走的原因只是因为工厂欠了两个月的工资没发。2时40分,一个湖北小伙子洗完衣服回来,向他们收钱买蚊香。湖南小伙子说,宿舍里的蚊子很厉害,睡觉时手要是放在边上,蚊子会隔着蚊帐咬他们。
小湖北说:“蚊子其实不怕,有蚊帐对付,最要命的是房子里太热,惟一的吊扇又被定了速度,转动起来可以数清扇叶。根本不可能有风进入蚊帐里。人在蚊帐里就跟蒸桑拿一样,不是因为太累了谁能睡得着?”2时50分,大家都上床了,收音机结束播音。记者躺在床上,汗湿了全身,怎么也睡不着觉,只得用毛巾不停地擦。最后,为了少产生热量,记者尽量躺着不动。3时40分,不知是定错了时间还是怎么回事,下铺的闹钟响了,一直响到4时20分,他才醒来关了闹铃。6时30分,一夜没合眼的记者刚刚迷糊了一下,宿舍里的“布谷鸟”、“小公鸡”叫声一片。起床了。
头昏脑涨,四肢无力,考虑到有任务在身,记者勉强爬了起来。
起来后,其他人都已开始洗脸刷牙,房子中间的小板凳上坐着一个小伙子,看上去不到20岁,歪着脑袋,闭着眼睛睡着了,后来被同事拉着上班去了。
记者算了一下,他们真正睡觉时间只有3时到6时30分不到4小时的时间。
中饭后回宿舍休息时,湖南娃小贵脱了衣服以后,一条条肋骨清晰可数,肋骨的间隙深深陷下去。1.60米的男子,才40公斤。他说在厂里工作两年多了,吃不好,睡不香,加上长期超时劳动,瘦是难免的。看到他让人很自然地想起《包身工》里的“芦柴棒”。真的不知在他还能坚持多久。记者用手抚摩了一下他的肋骨,一根根仿佛扎在了记者心里,很难受。
工作疲劳作业手指数次被磨。
23日上午7时,记者开始在打磨车间上班,主要任务是把即将组装的木块在砂轮上磨光滑。砂轮磨下的木灰和面粉一样细,不到10分钟,记者就成了一个木灰雕塑。吸入的木灰呛得人直打喷嚏。车间里的温度高,身上的汗像流水一样,不到一小时,汗水和粉末结合在一起,上衣已成了一块沾满灰尘的湿布裹在身上,弄得全身瘙痒,手上的灰尘更厚,痒都没法挠。
客观地说,木工厂的劳动强度不算大,关键是工作时间过长。人在睡眠不足,超长时间的工作状态下,最容易疲劳,导致注意力不集中,甚至瞌睡。
晚上20时,记者感觉体力已到了极限,头发上的汗水一滴滴掉在工作台面上,大脑反应变得迟钝,就想睡觉。抓木块的手指已经不听使唤,不时碰到砂轮上磨一下,好在砂轮表面还裹了一层纱布,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突然一声“哎哟”吓得记者完全清醒过来,左侧负责给木块打孔的小伙子一个手指被转轮刀打伤了,鲜血直流。
班长过来问了一下断了没有,一看没断,为他包扎一下,大家又继续干活了。生命安全在这里已经极度麻木。4月23日晚12时,记者实在无法忍受了,请假去上厕所,以缓解一下疲劳。正好有位湖北男子也在,他在这工作了9个月,已经算是老员工了。记者递给他一支烟,和他聊了起来。他说:“你怎么来这厂打工,这里简直是个人间地狱,我们想走都走不了,在这里你根本挣不上钱,我一个月加班200多个小时,也就能拿到800块钱。”
记者问他何不请假休息,他说:“请一次假要扣40元,而大多数新员工一天的工资才12元,再扣掉2元伙食费,到手的工资只有10元,请一次病假等于白干4天,他们能不心痛吗?所以经常有人病了还硬撑着上班。听说我进厂以前,打磨车间的电梯旁就有一个女孩突然死了,所以厂里初一十五都要烧香,再这样下去还会死人的。你看厂里有些工人瘦得跟干柴一样。”
好不容易,熬到了凌晨2时,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宿舍,脱掉汗水泡湿的衣服,用湿毛巾擦了一下汗,真的不想去冲凉了,爬上床,把相机绑在身上,倒头就睡。
伙食饭菜难下咽宁愿吃泡面。
木工厂的工人除了睡眠不足,工作时间超长,每天的菜也是难以下咽。有些工人宁愿天天吃方便面,而更多的工人连想到外面改善伙食的时间都没有。
工厂食堂的早餐我没有吃过,也没见其他人去吃,大家都抓紧早上的时间睡觉。宿舍的小江西说,早餐差得很,稀饭里米都找不到,很少有人去吃,还不如多睡几分钟管用。他们一般在10时的一点休息空当随便吃点就算了。23日12时,铃声一响,累了一上午的工人们就像被放出笼的鸭子直奔水池一样涌向食堂,等记者从宿舍拿上饭盒来到食堂时,已经有人吃完离开。
米饭自己盛,吃多少都行,但吃不完要罚款。菜是定量的,由食堂师傅打,每人只有一小碟,根本不够吃。第一天吃的是葫芦瓜和萝卜炖鸡。葫芦瓜很老,皮都咬不烂。萝卜炖鸡不知是炖的时间太长,肉都炖烂了还是怎么回事,4块鸡全是骨头,咬了一块扎得嘴疼。
食堂门口有一个大铁桶,里面装了汤,菜不够,工人们就靠汤下饭,汤里零碎地漂着几颗油星,更像是一桶洗锅水。
晚饭是中午剩下的葫芦瓜加一个白菜炒肉,记者数了一下,比指甲盖还大的肉竟然只有5片。葫芦瓜有股馊味,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敢吃,吃完饭后,记者见桌子上的葫芦瓜一堆一堆的。难怪湖南的小刘宁愿天天在宿舍吃方便面也不到食堂吃不要钱的饭(钱在工资里扣了)。
小刘说,食堂的饭不好吃,菜里没油水,就算米饭吃得再多也容易饿。
到了第三天,记者再也坚持不住了,于是拿起手机,给负责外围接应的同事发出了求救短信:“再这样下去要死人了,请接短信后迅速开车到工厂门口接应我。”
虽然安全离开了“人间地狱”,但记者却没有逃脱脱水病倒的命运,最后不得不到医院输液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