絖中线引,肌理缜密——《逍遥游》(节选)篇章结构指引
本文应《语文周报》之约而写,发表已有些时日了。回想当初写作的情景,个中滋味犹在心头。的确,写作真不是件轻松的事,熬心血的干活!苦思冥想15天,只字写不出,云他人所云易,新建己见难,难,难……到交稿截止之日的前一天,咋办呢?时值寒假开始,管他呢,醉生梦死吧,先喝四两,傻坐在电脑前,半天还是只字写不出,晚上再喝四两,依然如故,熬到凌晨只能睡觉。次日再喝四两,成了,这便有了下面粗劣的文字,字字透着酒气的篇什。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文章写不出,喝、喝、喝,哈,喝—— 絖中线引肌理缜密
——《逍遥游》(节选)篇章结构指引
明代学者陆长庚曾对《逍遥游》评云:“意中生意,言外立言,絖中线引,草里眠蛇,云破月映,藕断丝连。”(《南华经副墨·逍遥游》)意谓庄子这篇散文的结构看起来似乎并不严密,突兀而来,行所欲行止,汪洋恣肆,变化无端,跳荡起落,任意而为。但若细窥腠理,便不难发现,其肌理之缜密,架构之无隙,堪称“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之典范。
廓清《逍遥游》第一部分之篇章结构,我们需要从庄子“无用之用”、“安时处顺”、“至人无待”的观念出发。作为《庄子》开宗明义第一篇,庄子于此首先要解决的是何为逍遥的问题。逍遥之意,是其全书乃至整个思想的精髓。在他看来,“逍遥”指的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于无穷”,依据是“恶乎待”,表现是“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那么庄子是如何构建这一理论体系的呢?通观全篇可知,课文节选部分重在提出观点,未选部分重在以例述证,其体系的构建正是在节选部分完成的。在我看来,庄子遴选观点,散而不乱,以两条线的穿插并行,对其观点深入阐述。一条是以物观理,褒中寓斥;一条是因人析理,斥中见义。
作者正面以物观理,首先采用的是正面激宕,似散实聚的笔法。文章开篇即状写鲲鹏之大、飞之高、声势之盛,纵横捭阖,夺人眼目。但作者之用意并非在此,顺笔提及“野马”与“尘埃”,意在说明这一大一小之物,它们欲腾飞,都离不开“六月息”与“生物息”(即有所待)之本。跳过几句文字,作者又以适莽苍、百里、千里之例,说明“腹犹果然”、“宿舂粮”、“三月聚粮”者,都是因为“有”或“要有”食物的依赖,离脱这些则万事不成。这就于散处(两方面)同时聚焦到同一个要点。其次是虚为实用,反向佐证。作者于鲲鹏、野马等之后,反问道:“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不少论者对作者插入该句的作用都避而不谈,以“无端崖之辞”一语带过,实不知此句的佐证意义。庄子在此反问什么呢?天空那么蓝是它真正的颜色吗?显然不是,那是因为有太阳的反射!天空为何辽远得看不到尽头呢?那是依赖于人有好的眼力!这还是讲有所依赖。虚笔不虚,匠心为之!下面是一组对比的句子,意显神明。芥、杯之于坳堂,一可为舟,一者则胶,这说明不同物体皆有所“待”,物之不同则所“待”不同,反衬大鹏之飞必须“待”“九万里”与“六月息”。而蜩、学鸠、斥鴳三者或讥或疑,在它们看来,飞是简单的不费事的事情,“决起而飞”、“腾跃而上”,无需“之九万里而南”。这显然是以个人的标准去推知他人,犯了狭隘主义的错误。这正是“小大之辨”的浅见与误区。
这一浅见,作者称之为“小知”。不仅仅体现在动物身上,同样体现在人的认识上。“大知不及小知,小年不及大年”,既是承上启下的过渡句,又是例举之中的议论句,始终围绕着物之“有待”进行。作者于此再次插入朝菌、蟪蛄、冥灵、大椿、彭祖等意象,并不是为陈述他们寿命之长短,一句“众人匹之,不亦悲乎”告诉我们,一般人谋求长寿,总要与彭祖比,以为彭是“大年”了,殊不知,彭之于冥灵、之于大椿,则又是“小年”了,这又何尝不与蜩、学鸠、斥鴳之笑异曲同工,是以己准则衡量他物的“小知”,是认知上的狭隘与短视呢?
辨明了这种狭隘与短视,文章所确立的不管是大物还是小虫皆须有所待,皆不逍遥的前提便确凿可信了。
由物而及人,这是文章的另一层面。作者因人析理,用“知效一官”者及宋荣子、列子的例子加以说明。前者自己似乎很得意,实则也是见识浅陋之辈,作者一笔带过,无须多论。宋荣子尽管能做到毁誉不惊,明了“内外之分”,但他却“周行天下,上说下教”,“强聒而不舍”(聒噪而不肯舍弃)(《庄子·天下》),推行其温柔忍让的观点,“其思想渊源于道家,而又杂糅墨家,未能彻底忘情于社会”(王世舜主编《庄子译注》,山东教育出版社1983年版),故称其为“犹有未树”,当然是不逍遥的。而列子,尽管其“免乎行”,但其“犹有所待”,也不逍遥。作者对后两者褒中见斥,为下文要旨的提出作了一个很好的反向铺垫。
《逍遥游》正是这样,絖中线引,“忽而叙事,忽而议论,以为断而未断,以为续而非续,以为复而非复,只见云气空濛,往反纸上,顷刻之间,顿成奇观。”(清·林云铭《庄子因》)这顷刻间的奇观却又是肌理缜密,条理清晰,“前段如烟雨迷离,龙变虎跃。后段如风清月朗,梧桐潇疏”,要之,“须拨开枝叶,方见本根”,这样我们定能发现“千古奇文,原只是家常饭也”。(清·吴文英《庄子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