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张老师的跨世纪文学第一课里，最有印象的一段就是介绍贾平凹的《废都》了，他介绍说，这是“中国当代的金瓶梅”。《金瓶梅》我看过一点点，那时也只能看到书中人物虚伪，狡诈与放荡的一层而已，并未想到更深的地方。也许觉得，古代毕竟与现代有诸多差异，用我现代的观念去深究与硬套，未必能完全理解。而听到了《废都》后，特别是被禁十年而风靡不止的作品，不由地勾起了我的兴趣。

　　在潘家园买了一本《废都》的旧书，是删节版，上面写着作者自己删节文字，突然觉得好笑，作者删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我们不得而知，但是他写这本书时候的心态，我们可以从他的后记里面看到一点：

　　“这些年里，灾难接踵而来。先是我患乙肝不愈，度过了变相牢狱的一年多医院生活，注射的针眼集中起来，又可以说经受了万箭穿身;吃过大包小包的中草药，这些草足能喂大一头牛的。再是母亲染病动手术，再是父亲得癌症又亡故;再是妹夫死去，可怜的妹妹拖着幼儿又住在娘家;再是一场官司没完没了地纠缠我;再是为了他人而卷入单位的是是非非之中受尽屈辱，直至又陷入到另一种更可怕的困境里，流言蜚语铺天盖地而来……几十年奋斗营造的一切稀哩哗啦都打碎了，只剩下了肉体上精神上都有着病毒的我和我的三个字的姓名，而这名字又常常被别人叫着写着用着骂着。”

　　可见，“废都”之“废”的，第一个就是作者自己了。带着这种”颓废”与“失望”的心情写作，想必不会是什么乐观的主题，通读全书，我们便会发现，在这颓废故事的背后蕴含寄托了作者怎样的精神之“废”和深刻的文化失望，更深的就是社会之“废”了。

　　庄之蝶一开始给人的形象是功成名就，风度翩翩，才貌双全，典型的偶像加实力派明星，但被周敏、洪波、药厂厂长等追名逐利之徒利用，终使他陷入一场与初恋情人的官司之中痛苦挣扎。另外他沽名钓誉，始终不与牛月清离婚，用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只想玩弄唐宛儿、柳月和阿灿，全然一副不负责任的名人嘴脸，终害得三个女性纷纷以悲剧结场。最后，他又为了赢的官司，不惜以出卖柳月的代价来巴结市长，违背承诺。一幕幕的虚伪与阴险摆在读者面前，揭露了庄之蝶的内在本性。所以说，废都“废”了庄之蝶。

　　再者，我们也不能全怪庄之蝶，周敏为了成名，利用庄之蝶的私事来制造卖点，庄之蝶自己也很生气，也许名人就是这样。那个官司，本身对方就过于倔强，庄之蝶已经道歉，又何必呢?再者，朋友义气又怎能全然不顾。而他与牛月清，实为夫妻，却无夫妻之实，早已貌岸神离，既然这样何不离婚呢?全因社会关系，名人效应的羁绊，让他无法自主，甚至在牛月清多次提出离婚的要求后也不肯答应。这样一看，庄之蝶本身就很悲剧，他也很无奈，这种无奈，结果被社会现实所扭曲，因此一幅荒唐的生活画卷就展现了在我们面前。那又是谁“废”了庄之蝶呢?我们只能说，是整个社会了。

　　最让人们注意的肯定就是收破烂的老头所唱的那首民谣了，一针见血，把废都之“废”酣畅淋漓的揭示了出来：“一等作家政界靠，跟上官员做幕僚。二等作家跳了槽，帮着企业编广告。三等作家入黑道，翻印淫书换钞票。四等作家写文稿，饿着肚子耍清高。五等作家你潦倒了，_擦沟子自己去把自己操。”读罢，一笑，恍然大悟。

　　其实这本书，主题深刻，线索清晰，对社会有所揭露与反思，按理应该是典型的好小说。为什么被禁了，我想，关键就是小说中性场景的描写了。从删节版中作者删节的次数就可以知道作者落笔之多，构思之精细了。所以开始我说，作者自己删掉这些文字的时候，心情有多么惆怅啊。那为什么描写这么多呢，难道是吸引读者，增加卖点?这样想，也未免把贾平凹看的太低俗了。其实我后来在网上找了删节的部分，又对照的看了一遍，体会大不同。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来想想，如果作者全然删去这些性描写，而代之以崇高的情爱描写，那么给你的感受是否有如此强烈的冲击，你的思想是否还会有如此不安的躁动，你的看法是否有如此的纠结与矛盾。至少你受到的感触不会这么深，也许连你对文章主题的理解都偏离了，在你眼中，不再是那个精神颓败的庄之蝶，代而一个风流倜傥的形象。我觉得，因为这种不厌其烦，甚至恶心的性爱描写，把一幅丑恶，淫荡，空虚，伪作的生活图景酣畅淋漓的展现了出来，触目惊心。

　　但是，对性爱本身的关注，不应该大于它背后所蕴含的主题，不能把握这一点，作者可就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庄之蝶主要是和三个女性发生了不伦关系。对于庄之蝶来说，就是为了发泄，就是为了在精神空虚中找到解脱，“终日浮浮躁躁，火火气气的，我真怀疑我要江郎才尽了，我要完了……身体也垮下来，连性功能都几乎要丧失了!……更令我感激的是，你接受了我的爱，我们在一起，我重新感觉到我又是个男人了，心里有涌动不已的激情，我觉得我并没有完……”在女的看来，庄之蝶的“名气”就是最具吸引力的地方。唐宛儿羡慕庄之蝶的夫人“哪里尝过给粗俗男人作妻子的苦处”;柳月面对庄之蝶的书房则感慨地说：“让我看书，我是学不会个作家的。每日进来打扫卫生，我吸收这里空气也就够了”;阿灿在献身之后则幸福地说：“真的，我该怎么感谢你呢?你让我满足了，不光是身体满足，我整个心灵也满足了……有你这么一个名人喜欢我，我活着的自信心就又产生了。”可见，这就是我们现在所鄙视的典型“小三”。

　　这样的爱情无法被世人所承认，甚至无法称作爱情，只能叫作欲望的满足。可是这种欲望的满足在我们现在的社会中俯拾皆是，只要一上网，就有关于哪个女的在绑大款，甘愿作小三的事情，“宁愿睡在宝马里，也不愿呆在破房里”。更可恶的是，很多女性甚至自曝丑闻来获得“名气”，毫无羞耻之心，整个社会演化成为“审丑文化”，乐此不疲。所以我有感慨说，贾平凹的所谓的“废”不只是一个“都”的废，现在，已经扩展到了整个国家。

　　我在想，当我们看过《废都》后还会为他的“废”而悲哀时，至少我们还是幸福的。而当我们见怪不怪，习惯性审“丑”时，我们就会像罗素所说的那样，在文化上搞出这些充满浅薄的愉快、肤浅的自我主张，驱使人们走向卑琐、走向自欺，发明大量超个人的荒诞和荒唐的事情的“审丑”来……那将是整个民族的悲哀。

　　礼崩乐坏，夫子所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