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的故事
一小时的梦
凯特?肖邦 (Kate Chopin:1851-1904)
知道马兰德夫人(Mrs. Mallard)的心脏很衰弱,他们尽可能小心冀冀地把她丈夫死亡的消息告诉她。
玛兰德的姐姐,约瑟芬(Josephine),断断续续,遮遮掩掩地向她暗示。她丈夫的朋友理查兹(Richards)也在那儿,就在她身边。在列有布伦特?马兰德(Brently Mallard)名字的火车事故遇难者的消息名单传来时,理查兹正好在报社里。第二份电报使他在最快的时间里证明了消息的可靠性。他必须赶在那些不太心细,不太温柔的朋友之前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带给马兰德夫人。
她没有像别的女人那样听到丈夫的坏消息就崩溃了。她近似绝望地扑倒在姐姐的怀里嚎啕大哭。当这暴风雨般的悲伤过后,她独自一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让任何人跟着她。 窗户对面,放着一把舒服的大扶手椅,她疲惫不堪地沉了进去。这种疲惫折磨着她的身体,似乎也正浸入她的灵魂。
她看到了屋外广场上充满新春气息的树梢。空气中弥漫着芬芳的雨的气息。窗户下面的街道上,小贩正在叫卖他的器皿。远处传来缥缈的歌声,数不清的麻雀也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地唱个不停。
对着她窗户的西边天空上,层层叠叠的云朵之间,露着一绺绺蓝色的天空。
她把头靠在椅背上,非常平静。除了像个孩子哭到睡着还继续呜咽一样,她也偶尔地呜咽一下,这使她有点颤抖。
她很年青,脸庞白皙、安详。脸上的纹路显示着一种压抑或者说是一种力量。但是现在,她那凝望蓝天的双眸,目光茫然。这并不是沉思,更不是一种发呆。
有一种感觉正在向她靠近,那正是她带着恐惧等待的。是什么?她不知道。这种感觉太微妙,太难以捉摸,她说不清楚。但她感觉得到它,它正在空中蔓延,它穿过弥漫于空气中的声音、气味和颜色慢慢地靠近她。
现在,她内心骚动不安。她开始认识到那种向她步步进逼、并且渐渐地控制他的感觉是什么。她努力地想用自己的意志力把这种感觉打回去,但是她的意志力就像她那两只纤细、白皙的双手一样无力。
当她任那种感觉肆意发展的时候,从她微微张开的双唇间喃喃地溢出一个词。她屏住呼吸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自由,自由,自由!”随着那种感觉而来的茫然的目光和恐惧的神色从他的眼里消失了。现在,她的目光炯炯有神。心跳加快,热血温暖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使她感到身心放松。
她没有时间去想此刻拥有的这种欢愉是否恰当。一种清楚的、兴奋的感觉燃烧着她,她根本无暇去顾及那些个琐事。
她知道,当她见到丈夫那双温柔、亲切的双手变得僵硬,那张从来都不会对她吝啬爱意的脸变得毫无表情、灰白如纸的时候,她肯定还会哭的。但在这痛苦之外,她看到了长远的未来,那些只属于她自己的未来岁月。她张开双臂去迎接那些岁月。
在未来的岁月里,她不再活着只是为了别人,而只为她自己。她不必再盲目地屈从于任何专横的意志。人们总是相信他们有权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别人的意志之上。无论其动机善良与否,她突然感到这种做法绝不亚于犯罪。
是的,她曾经爱她,有时爱他。更多的时候,她并不爱她。那有什么关系!爱情这神秘的玩意,在她突然拥有了自我,就是做回她自己的冲动的时候,有什么意义呢? “自由!身体和灵魂的自由!”她不断地呢喃着。
她姐姐约瑟芬跪在紧闭的门前,把嘴贴在锁空上,恳求着让她进来。“路易斯,开门!我
求你了,把门打开,你会使自己生病的。你在干什么,路易斯?看在上帝的份上,把门打开。” “走开。我不会使自己生病的。”不会的,她正陶醉在窗外那不息的生命里。
她的思想像脱僵的野马一样狂奔着。她想像着未来的日子,春天的日子,夏天的日子,所有将属于她自己的日子。她祈祷着长寿,而就在昨天,她还嫌生命太漫长。
最后,在她姐姐的强烈要求下,她站起来,把门打开。眼里充满了兴奋和胜利,她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就像胜利的女王一样。她搂住姐姐的腰,一起下楼。理查兹站在下面等他们。 有人拿钥匙开了前门。进来的正是布伦特?马兰德,他有点风尘仆仆,手提旅行袋和雨伞。他离事发现场很远,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车祸。他愣在那儿,对约瑟芬的尖叫感到吃惊,对理查兹快速地把他挡在妻子的视线之外感到吃惊。
但是理查兹已经太迟了。
医生赶来时,他们说她死于心脏病—死于无法承受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