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的《我的精神家园》读后感1500字
有些幽默并不使人发笑,而是使人忧伤。观卓别林喜剧,有时是要准备一块揩泪的手帕的:鲁迅先生的幽默,亦时时刺得读者心灵深处隐隐作痛。这是大师的幽默与市井幽默之不同处。市井泼皮被警察捉住,便央求道:警察大爷,您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此等幽默,想象力不可谓不佳,可是除了逗笑,别无其他功能。大师的幽默,常常点到为止,却是一枚余味无穷的橄榄,常嚼常新。
时下能够于余音里品出几分深邃内涵的幽默高手所存无几了,王小波算是一个。可惜45岁就英年早逝。王小波游侠般地在文坛突然出现,又遽然离去,可以理解成天妒英才,也可视之为上帝的幽默。同是混迹于京都文坛,有缘小聚自是情理中事。小波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幽默,不是王朔那种口若悬河的幽默,相反倒有些沉默寡言,至少在我这个生人面前是这样。但倘有什么话题引起了他的兴趣,偶尔插言,则必是点石成金的妙句,令人长久不忘。
王小波死后出版了杂文集《我的精神家园》,寻来一读,果然妙趣横生,令人忍俊不禁。当然他写的不是相声,目的亦非逗笑;引人发笑,不过是不经意中的本性流露罢了。他的话题大多涉及文化状态与知识分子命运,除了文化的处境便是人的处理,这类话题,自然少不了尴尬与苦涩,所以读王小波杂文,是不能笑笑就了事的。他的幽默为我们展示了一个神秘幽黑的洞口,是浅尝辄止还是深入其中,就全看我们个人的兴趣了。
有趣的是,读王小波的同时,我还在读李辉,《风雨中的雕像》、《沧桑看云》等若干长卷都拜读了。李辉是将王小波涉及的一些问题具象化了,以历史中的文人作为载体,读来颇觉滞重和沉闷。同样是沉重的母题,王小波选择了轻松诙谐的外壳。王小波与李辉,仿佛一枚硬币的两面。读王小波文章常常令我乐不可支,可是当我试图寻找王小波的幽默例句时,却一句也找不出来,这才发觉王小坡的幽默并非皮肉上的滑稽与俏皮,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思维理念。维特根斯坦说:幽默不是一种心情,而是一种观察世界的方式。当世界荒唐时,以一种严肃认真的态度对待它同样是荒唐的,而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来消解它,便成了智者的最佳选择,于是就有了幽默。当然,绝对的漫不经心是无法做到的,这种幽默,也往往并非全然的消解,而是一种更为巧妙的反抗。在《论战与道德》中,王小波发现,国人的文化论争往往不是争谁对难错,而是争谁好谁坏。一旦争出了结果,一方的好人身份既定,另一方坏蛋就昭然若揭;好人方对坏蛋方当然还有些话要说,不但要批判,还要揭发,此言不谬。中国至今尚未发育出健全的论争机制,以及对多元文化的包容心态 ,而学术论争一旦涉及道德问题,所谓的平等便只能是痴人说梦了。所以王小波才说:我现在既不看国产电影,也不看国产电视剧,而且不看中国当代作家的小说,比方说,贾平凹先生的《废都》,我就坚决不肯看,生怕看了以后会喜欢--虽然我在性道上是无懈可击的。但我深知,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老婆那样了解我。现在有很多文人下了海,不再从事文化事业。 不管在商界、产业界还是科技界,人们以聪明才智、辛勤劳动来进行竞争。惟独在文化界,赌的是人品、爱国心、羞耻心。 照我看来,这有点像赌命,甚至比赌命还严重。这种危险的游戏有何奖品?只是一点小小的文名。所以,你不要怪文人下海。
王小波的文化意义也极有可能被一起消解掉。他的《极端体验》、《沉默的大多数》、《救世情结与白日梦》等篇,均直指现世中的尴尬处,以其特有的智慧与巧思,将世人熟视无睹的呆滞目光激活。以引起疗救的注意,至于那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虽是一篇被笑料包裹的故事,却不失为一支悲剧性的挽歌。
幽默,不仅需要学养与才具,同样也需要一个良性的氛围。这种氛围要求听者拥有同样的兴趣与机敏,更要一种积极宽容的品评。我不敢说所有人都会喜欢王小波的杂文,正是基于我对后者的怀疑,真正意义上的幽默永远是一种善意的表达,当王小波调和了他的理智与情感,试图建立他的公正和谐时,许多人却将他的机智之语当成粗鄙的攻击和恶意的玩笑。因而,从鲁迅到王小波、文人的幽默常常是一种悲剧性的操作。诸如果戈理《钦差大臣》、马克.吐温《竞选州长》、安徒生《皇帝的新衣》这类政治幽默、无不以其民族深厚的幽默传统为依托,美国电影可以拿总统、议员寻开心,而中国要形成正常的幽默环境,尚需假以时日。
许多朋友为王小波这位古道热肠的文坛怪杰的过早离去黯然神伤,而我,却分明听见了他从天堂里发出的笑声和他充满机智妙趣的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