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个星期，都在持续失眠的状态。

勉强起床，逼自己背书，早饭午饭都忘了去吃。不是为了学习而废寝忘食，是有一种东西压着我的肠胃，感觉不到饿了。

期中考试第三天，还是十二点开考。我整理了书包准备去学校，却在起身的那瞬间，天旋地转，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暗，直到全世界都停了电。

低血糖罢了。

再醒来的时候，快要迟到了，却怎么也找不到家钥匙。第一次拨你的电话，又挂掉，把整个家都翻了一遍，才又拨了个电话给你。

钥匙啊，我放在沙发上了。

怎么会没有呢，我明明放了。

哎哟，在我包里呢。

下楼的时候，感觉大脑越来越沉，其他人家炒菜的声音渐渐地变小，人好像失去了意识，只是想继续昏昏沉沉下去。害怕在楼道里又晕倒，下意识地靠着墙站了一会儿，然后勉强打起精神，走出楼道打了车去学校。

计程车一路平稳地开在路上。我从书包里拿出政治书，做最后的复习。大脑有些昏沉，身体靠着椅背却没有什么安全感。恶心、晕眩感又来了。

掏出手机，想打个电话给你。犹豫了下，还是把手机塞了回去。

怎么能因为这点小毛病就缺考呢。又该被你说不坚强了。

妈妈，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

我五岁那年，你漂洋过海，离开了。

我七岁那年，你悄悄回来，却还假装没回来。

我九岁那年，你和他办了离婚，半年后，我被你接来一起生活。

很多人都说，有妈妈陪在身边的童年，是幸福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也不想再拥有体会的机会。因为我不愿，重蹈覆辙。

小学，你从未送我上过学。连第一天到新学校报道，也是大姨陪我去的。我知道，那时候年幼的弟弟需要你的照顾。

小学三年级，我逃课和同学去公园。你没等我吃完饭，没等我解释，就狠狠地把我打了一顿。那时候的我真的好绝望，在电视里看到的妈妈，不都是亲切温柔的么？为什么我的妈妈，连个解释都不愿听。

你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吧，那天学校组织打疫苗，而我特别害怕打针。

每次去别人家做客，她们都夸自己的孩子，不仅学习好，又很懂事。后来问到我，你直叹气，说我读书不好，还学会了逃课，成天只知道在外面野。我坐在一边听你们把我当做笑话一样谈笑着。你不知道我那时的感觉，你知不知道，虽然那时我还是个孩子，但我也是要自尊的，我也要面子，要虚荣。我和你们大人一样，也是有尊严的。

小学四年级，因为我睡觉错过了去补习班的时间，你接到老师电话回到家，差点把我从五楼扔下去。

小学六年级。晚回家了一会儿，敲开门，还没等我开口，就是一个巴掌挥过来。

初中一年级，用家里的直发器烫直发，你操起直发器朝我的后背就是一下，大声吼我。

后来渐渐长大，不满的情绪积攒越来越多，终于激起抗衡的能力。

初三的时候，一次吵架我终于抓住了你要挥过来的手。我哭着走出家门，出来找我回去的不是你，竟是继父。

其实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出来找我，那时候我想，要是我真的不回去了，你会怎么样，不会怎么样，你还有一个儿子。就这样幼稚地想着，不屑地自嘲后是漫天的难过让我快窒息。

直到那一次，那年我高一，教师节休息我没有回去，也没有告诉你学校不上课。你后来从班主任那里知道学校休息的消息，拨了电话给我，我却因为在上宿舍的晚自修几次按掉了你的电话，给你发信息说我在上课，你坚持说我一定是在外面玩呢，就赶来宿舍看我到底有没有在。宿舍玻璃门上了锁，我和你隔着玻璃对望，我暗自嘲笑自己有一个这么不信任我的妈妈。

只是我错了，后来继父告诉我，你每个休息日都盼着我回家，准备丰盛的晚餐，把我的房间收拾干净。你也会担心我，新的环境能不能睡饱，能不能吃好。

其实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担心我，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么，很多事我都可以做得很好了。

后来你第一次因为不信任我而道歉，我们两个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聊了什么，我不记得了。你还记得么？那天的天气很好。和朋友一起走回家，途中接到你的电话，问我到哪儿了，还叫我买一瓶洗洁剂。到了家楼下的超市，又接到你的电话，我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在楼下超市呢，马上上去。

等我敲开家门，走进客厅才发现，一桌子的菜一动都没有动。

还以为你们吃完饭了呢。我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等你回来一起吃。今天怎么这么晚？几点放的学？

啊，快五点的时候从学校走的，和她们走回来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噢，走走锻炼身体，挺好的。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看电视拨到有周杰伦的节目时，甚至是广告，会停下来让我看完。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总是在第二天买回我前一天提到的想要的东西。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在其他人面前也开始夸我懂事了，有点炫耀的心态说我作文写得好。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叮嘱我要好好吃饭，睡觉的时候不要总塞耳机，对身体不好。

小时候，在这个世界上，我把你当做我最大的敌人。

我也把对你的怨恨写进过作文里，那时候语文老师拿着作文本问我，小小的年纪你懂什么叫恨么。的确，那时候的我不懂恨是怎样一种感情。

现在的我已经了解，那些耿耿于怀的，满心期盼的，怎样做也无法放手的事情，是爱，只是爱，无非是爱。

就因为我在乎，所以才去计较。

我也明白了，总是赞美你夸耀你的人并不都是真心地对你好，而大声斥责你损你骂你的人并不都是真心地讨厌你，反而他们是想用另一种方式唤醒你，让你更成熟更优秀。

你不想我毁了，所以才对我那般严厉。

而你也要知道，其实我恨你，就是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