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鲁迅
一个是供在“神龛”里的鲁迅,他去世不到两周年,“谥号”就有了许多,多得我必须细细打点才能说全。“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中国的一等圣人”“新中国的圣人”“革命队伍中最革命的很老练的先锋分子”。在我还是蒙童的时候,我只能听到师长千篇一律地告白:鲁迅的文章是“匕首”,是“投枪”;鲁迅对民众的态度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鲁迅倡导“壕堑战”,主张“韧的战斗”。这个鲁迅离我很远,很远,好像除了“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外,就是先生那“倔强地竖立起来”的头发,别的什么印象也没留下。 另一个是活在他自己著作里的鲁迅。他写下了很多深刻的话,也说了些过激的话。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圣人”,而且一辈子也没有承认谁是“圣人”。他的祖上也“曾阔过”,到他却家道中落,成了“破落户儿”:父亲久病,作为长子的他经常奔走于当铺与药铺,受尽白眼;他曾因溜进百草园翻何首乌,捉斑蝥,被先生责罚;他留过学,学过医,成绩平平,弃医从文;他思想活跃,先是进化论,继之超人哲学,后来社会主义思潮,在他身上深深地烙上了中国近代思想快速发展的痕迹。但他始终秉承“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这一精髓。形成了一套自己的世界观,影响几代中国人。他“呐喊”过,想凭一己之力,唤醒沉睡的同胞,捣毁令人窒息的“铁屋子”;他也“彷徨”过,孤独地在故纸堆里抄写古碑;他更妥协过,接受了母亲“赠送”给他的“礼物”;他绝对疲惫过,“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总之,他同普通人一样,但想得多,看得深;他的思想未必都对,他自己也曾说“矫枉必须过正”;他深情祝福中国人“忘掉我吧”,但即便是七十年后的今天.我们也无法“忘却”! 两个鲁迅,我痛惜前一个,喜欢后一个。前者虽然妙相庄严,但渐失生气。这个鲁迅只需人顶礼膜拜,让人盲目崇拜,却难以给人一点新鲜的思想.自己也成为生前痛恨的被高高供奉的土偶;后者虽然不是那么神圣庄严,但那思想却是鲜活的,可以接受,可以批评,可以补充,可以修正,也因此可以愈益完备、愈益发展。 一切思想家——即使是最伟大的思想家。一旦被当作“神”,供于“神龛”之上,他的思想就不能与时俱进,从而僵化,继而终结生命。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要想扼杀一种思想,最简单、最方便、最冠冕的办法,就是把它供起来。如果我们真的尊敬一位伟人,那就请他当作一位智者而不要把他吹捧成“神”吧。我们吸收的智慧,而不要匍匐着求他替我们解决他生前未曾遇到的问题。前面的路,要自己来走,这就是我心中的“鲁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