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地，门开了，随即便关上了。 外公又一个人早早地吃完饭，默默地离开。客人们谁也没注意到，还是吃着、说着、笑着 我悄悄地跟出去，站在门口，望着回家的外公，他定是回家理韭黄去了，他说春节期间的韭黄卖得特好。 在这深深的巷子间，昏黄的灯光透着岁月的幽伤，老人的背影就像是一曲足以侵蚀整条青石巷的历史残调，一步一步远去了，却一点一点愈发悠长，总绕在屋瓦墙垣边，怎么也绕不出去。 外公独自走着，一个一个脚印落在布满青苔的石板上，每块石板间是潮湿的泥土，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路是泥泞的，但外公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前方，步子像是快了些。这条路，外公已走了大半辈子，即使是闭上眼睛，他也能正确地踏上每块青石板，他太熟悉了。 外公每次去田里，必然经过这条青石小路。 曾几何时，在这小路边，每逢早午晚，饭桌上的我便可听到门外外公同邻人打招呼，那爽朗的笑声，一听便像是看到了一张黝黑的精神饱满的脸满足地舒展开淳朴笑容似的。 这便是外公，每天早午晚三趟。虽然每次都路过我家，但外公却很少推门进来，哪怕是喝杯凉茶也不曾有过。他只说闺女家和儿子家总是有区别的。 每次外公从家里出发去田里，总是捎上上一瓶外婆灌好的白开水，挂在扁担的后头，哼着熟悉的小调 外公每次比其他人早去，而回来却比其他人都晚。在我的印象中，外公好像总是笑着的。这村里就是外公的嗓门最大，外公的笑声最响。 外公喜欢聊天，一到吃饭时间，村里的男人们会端着饭聚在巷子口，吃一口，说几句，老远就听见了。 常常讲到外公家的韭黄，许多人家都种了韭菜，只有外公家的最大最肥，邻人们都自叹不如。外公听到了笑得更响了，乐得合不拢嘴呢！ 渐渐地，外公开始享他的清福，去田间的次数少了。一到韭菜季节，外公会把地里的韭菜分给邻居，而不再卖钱了。外公当然知道我爱吃韭黄，便三天两头地给我们家送韭黄，但还是放下就走，从来都不多留会儿。 那块田，是外公半生的心血。外公要强，事事都做得最好，田里的活更是干得一丝不苟。也许就是这样，外公的韭黄才长得特别好，一眼望去，那最整齐，最高大的那片韭黄定是外公的。 没想到生活是如此无常，命运再次捉弄了这位老人。 外公的儿子，我的舅舅迷上了赌桌，输了又赢，赢了又大输。最终无力偿还，回家向外公求救。 田间的韭黄正长于旺季，寒冷的风呼呼地吹，深深扎根的韭黄随风摆动，毅然向严冬示威，外公的韭黄坚强地生长着。 而此时的外公直僵僵地立在门边，半晌没有反应。眼神向着远方，那韭黄的方向 一旁的外婆早已老泪纵横，哭喊数落自己不孝的儿子外公的身子微微颤动，无力地转过身，腮帮不住地抽搐，一提手，重重的巴掌落下，外公也倒下了。 韭黄顶着冬日的肃杀，风雨冰雪都不能将他击垮，即使薄薄的地膜已挡不住风寒的肆虐，但韭黄还是顽强地抵抗，屹立在田间。 寒风继续吹刮着大地，严寒依旧席卷着村子，外公又重新踏上了这条青石小路。只是爽朗的笑声不再回响，黝黑的笑脸已不堪想象。 他去田间劳作，甚至比以前跟早，回来得更晚。 每次，直到吃完饭，才能看见外公疲惫的身影出现在拐角，肩上的扁担压得比以前更弯了，好像要把这负重的身躯压倒才罢休。 又是一个春秋，似乎除了那天什么也不曾发生。 小路还是小路，外公仍是外公。 殊不知，小路青石板上的青苔已被外公磨去，只露出光秃秃圆润润的石头，在这照不到阳光的巷子里等待着什么。 殊不知，外公的黑发已被小路巷子里的凌乱的风吹成银丝。浮动触碰着斑白的双鬓。 殊不知，多少的日日夜夜，外公外婆浸着冰冷的河水用开裂的手一根一根理韭黄。 外公宁是不要我们的钱，他更少来我们家了。只是春节做客，才来吃一餐。 这不，外公又走了。 还是这条小路，还是这个背影。 我感觉，外公像是老了。 的确，外公老了，就像风中的韭黄，坚持着与岁月拼搏打斗，但冰冷的铁锄却终究耙不走肆虐在外公的人生路上的满丛的荆棘。 韭黄战胜了自然的考验，外公可以么？ 望着暗夜里黑黑的远去的背影，我却站在路口，久久地凝视。 不知是哪家的狗吠震落了满树清冷的霜月，惊住了我飘飞的思绪。再一次，我感觉外公的背影正离我远去。 挺住啊，外公！

浙江上虞春晖中学高一（14 ）班 曹倩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