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亲情
又是榆钱飘落的时节了。
白花花的榆钱被风卷着,落满田野,落满河坡,也落满河坡上那小小的坟头,落满坟前流泪少女一身……
坟前有一本散发着油墨香味的书,那是女孩子十几年汗、泪,乃至于血的结晶,还有一把不知何处寻到的鲜嫩的榆钱——这是女孩子献给哥哥的祭礼。泪光里,她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哥哥,看到了那把带血的榆钱……那时的她真不懂事啊!
3岁那年,爹死了,母亲累死累活拉扯她们兄妹俩。没爹的孩子苦哇,她像只得病的小猫,又瘦又小,长了一头疮,还整年流着擦不净的鼻涕。孩子的世界并非无邪,莫明其妙的打骂时不时降临到她头上。哥便不让她和别人玩,他给她捉蟋蟀、逮姻帼、摘野花、采野果,春天的愉钱更是她每年的佳肴——别人有的,哥都让她拥有;别人没有的,哥也为她找到。有了哥哥她便有宇一切,可是,没有了哥哥呢?她5岁那年,哥哥流着泪和她分别后,就到城里去上学了,三个月才回家一次。三个月,多漫长的时间啊!三个月没有野花野果,三个月没有欢笑爱抚;充满眼泪、充满恐惧的三个月,充满打骂、充满屈辱的三个月啊!有了哥哥她最富有,而没有了哥哥她也真的一无所有。多少次站在村头等待,多少次梦里呼唤,多少次扳着手指计数,但苦难的日子怎能数得尽呢?杏花开过了,哥没来;桃花开过了,哥没来;梨花开了又落了,哥还是没来。如今这愉钱都开始落了,她还是没有望见哥哥的身影。
小胖他们又去摘榆钱了,她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她知道他们不会给她,昨天她向他们要时,他们要她跪下破头,她没有。可今天她还跟着他们,看他们用绑着长长杆子的镰刀钩下一串串愉钱,看着他们塞满口,看着他们香甜地嚼……“想吃吗?喊爹就给你!”小胖拿着一串愉钱在她面前晃着。她瞪大了眼睛望着那绿色的愉钱。终于没有吱声。“哼!”小胖很失望,把榆钱扔在地上,还踏了一脚,向小伙伴们一挥手:“走!”擞下那被踏了一脚的榆钱,还有孤零零的她。她望着小孩子们跑远了,慢慢蹲下身,看着地上那串愉钱。榆钱是淡绿色的。很嫩,这时节的树上已很少有这样的愉钱了,往年,哥哥总是挑这样的给她吃,那甜津津的滋味,她记得清清楚楚。她终于忍不住捡起了那串榆钱。
捡起榆钱她没有就吃,幼小的心灵深处有某种感觉使她犹豫了。“小妹!”恰在此时,喊声使她抬起头——哦,是哥哥!她爬起来,一头扑到哥哥的怀里。哥哥捧起她的小脸,用手绢擦净她脸上的泥土和鼻涕。“哎,榆钱——谁给的?”哥本是无意问的,她却吓变了脸色,下意识地把榆钱藏在身后。哥好像明白了什么,沉下脸,“说——谁!”她想起那次她为了一把杏,喊了别人“爹”,哥揍了她,还和那人打了架,打了一脸血。她“哇”地哭了,扔掉手中的榆钱,“我没喊,呜——”哥没说话,抱起她,向河边走去。那儿有几棵高大的榆树。
哥把她放在最高的一棵榆树前,自己脱掉鞋袜爬上去。树上的愉钱大部分已经半干了,只有树梢上的几枝还泛着微微的绿意。风摇着树干,半干的榆钱如纷飞的雪花裹着哥哥。她忽然有些怕,喊:“哥哥,下来吧,我不要榆钱啦。”但哥哥没回答。许久,一枝挂满绿色愉钱,活像毛茸茸的猫尾巴的愉钱从树上飘下来,正巧挂在她脖子上。“噢,我也有榆钱唆,我也有榆钱喽……”她高兴得又蹦又跳,希望让全世界都知道她有了榆钱。但她不知道,当她幸福地持下一把愉钱塞满口时,泪水已爬上哥哥的面颊,当她欢呼又一串更鲜嫩的愉钱飘落在她面前时,哥哥已决心把树上每一串甜甜的愉钱都给她……他向上攀,向上攀,他要把树顶那串最好的愉钱给她可怜的小妹妹……他伸出手,却没有觉察到脚下的树枝已开始断裂,当他刚抓住那串也许是世界上最甜的愉钱时,脚下的树枝已完全断下……
母亲和小妹凄厉的哭喊终使他得以暂时挣脱死神的羁绊,艰难地睁开眼,把手中那串带血的榆钱递给小妹,只说了一句“作人要有骨气”,便永远离开了这个他亦恨亦爱的世界。
风,掠过河坡,掠过田野,掠过树梢,漫天飞舞着白色的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