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指甲
正午时分,肚子饿的直打雷,从电动车后座上蹦下来。父亲拖着车子关到仓库里,我匆匆跑上五楼,站稳住脚,叩下房门,漫不经心的踱到电视机前。慵懒的半躺在沙发上,揉着从早上就朦胧惺忪的睡眼,耷拉着眼皮,盯着电视机中五彩的广告消磨时光。
母亲正在厨房做饭,哗啦啦的水声捣乱我的思绪,母亲搓着手走向我,大惊小怪地喊:“回来了啊?”
电视机里演起了做美甲的教程,我无暇分神,应付着点点头。
母亲挡在电视前,轻嚷道:“你爸早上送你去学校回来的时候,被一横冲的单车撞了!”
四方形里的五颜六色的指甲油涂涂抹抹,很快变得圆润而显得有亮泽,我对母亲的话似听非听。
“你爸……他指甲掉了!”
电视机突然黑屏,抬起头,母亲话音落地,惊醒我松弛的神经,瞬间绷紧成一支弓。
母亲的表情僵在脸上,我一愣,扭头一看父亲早已在一旁扒饭,埋头吃起来。
我刚想说什么,父亲却先开口,笑着说:“吃饭啦!快点吃啦。”
我默默走过去,瞥一眼父亲的手指,却不经意间瞧见父亲微笑的弧度,心中一阵愧疚。
吃着饭,我心虚的朝着父亲看,父亲吃得很香,我吞吞吐吐的试探着问道:“爸,你手怎么样了?我看看。”
父亲的笑容硬了硬,将手缩回,摇摇头,说:“没事没事。贴上创可贴啦。就是蹭着了,没大碍。”
几粒米从他嘴里掉出来,粘了一颗在嘴角,我用手将它拭去,轻轻地携起父亲的手。“爸,没事吧?”我轻轻的捏着他的手指,变了形的创可贴像一层纸贴在指甲上,我想要给爸换一个新的,便慢慢的将它撕了下来。很快,一只蓝色的半只手指头出现在我的面前,靛蓝深紫,像被挤扁了的葡萄,指甲颤巍巍的倚在肉上,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我心里一颤,咽了一肚子泪水,差点哭出来。我拿出一个新的创可贴,微微散发着药味,一层一层小心翼翼的缠在父亲的指甲上……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父亲每天早上送我上学的场景,因为晚上熬到深夜,往往还要挤出时间创作,清晨总是困得不成人样。父亲不忍心我早起晚睡,宁愿自己骑车送我,也想让我多睡会儿。他总是说:“多睡会儿吧!一天可不能没有精神啊!可不能让自个儿闺女成熊猫啦!”他总是这样说,也总是这样做。
但因为是初中的学生了,鲜有学生需要家长接送,仿佛那已成了没有离开襁褓的儿童的象征。我也总是羞于同学看到我这么大个人,还要家长送到学校。每次放学,我都早早的跑出校园,似乎是在告诉父亲自己为了少让他受夏日的炙烤,少承担冬霜雨雪。可是,我只是碍于个人情面,躲开他人奇异的视线……我总是这般爱慕虚荣,却枉费了父母的这般好意啊!为了这件事情,我曾经矛盾了很久,早上困得昏迷,中午羞得发烫,二选一?怎做题?但是,每当这种场景被同学看到了,我总是觉得他们在耻笑我,总是觉得错误都归咎于父亲身上,曾一次次责备,一次次埋怨……
午饭过后,我又埋身于作业中,父亲试探着上前,“烘透了的,吃了吧。”边轻声说着边递给我一个猕猴桃。软塌塌的果肉黏附在果皮上,父亲托着底端,喂我吃。我一口咬了下去,果肉仿佛果冻,一点一点融化,也流淌到父亲的手上。他的手瞬间沾满了汁液,很快蔓延到了那个受伤的手指,他险些叫出来,可是仍一动不动的捏着猕猴桃。我突然意识到什么,一个激灵向后退,父亲却笑着看我,一点儿也不觉疼痛。我吞咽下了果肉,任它们在口里打转,看着父亲的眼睛,原来父亲的心底也如这熟透了的猕猴桃般柔软,一触即化。我的心也如冰封的泉水在瞬间沸腾,我不禁喊了一声:“爸!……”,与父亲紧紧抱在一起……
原来,一直以为父母是自己最可靠牢固的堡垒,是永远不垮的碉堡,也像极了我们手上最坚硬的指甲。我们总是这样觉得,也总是这样做……
摸着父亲的那双大手,看着他历经沧桑风雨侵蚀磨损的指甲面,突然明白,原来在这坚硬的外表下也是柔软的血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