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核
桃核
我第一次吃桃,是八岁那年。
父亲是很少待在家的,每一两月才回来一次。我和弟弟昂着头问母亲:“爸为什么总要到镇上去?”母亲抱起弟弟笑着说:“你们爸不去找钱,怎么养活你俩个小崽子?”
那天我正在院坝修竹条,弟弟在捉蛐蛐,门“哐当哐当”地响了起来。“是爸吧,爸回来了。”弟弟兴高采烈地说。“爸平时敲门没这么大动静”我说。
弟弟不信,贴在门缝上往外看。“是爸!是爸!”弟弟高兴的喊着说。他踮着脚打开了门闩。
父亲穿着件洗得褪了色的淡蓝色衬衫,齐膝的有些破烂的裤子在风中遥遥拽拽。父亲的皮肤黑乎乎的,像有些糊了的烧饼。两颗有些小的眼睛,虽已坠入了眼窝里,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尖利的光。
父亲的嘴笑得咧开了半寸长,两排整齐的牙齿被黑色的皮肤衬托得分外白亮。他兴奋地对我和弟弟说:“囡囡,看我带了个什么好东西!”
这时,母亲笑着从院子里出来了。她正在洗衣的,手上还沾着泡沫。她用俩个指头将衣袖往上扯了扯,说:“回来了也不说声,光和他们俩说话了。是个什么好东西呀,瞧瞧。”
父亲将手插进兜里,拿出了个红的发紫的,苹果大小的东西。
母亲高兴喊起来:“桃子!”我那是还不知道桃子是干什么用的,弟弟却跳起来去抢父亲手上的桃子,还一边叫着说:“我要吃!我要吃!”
母亲用围裙搽搽手,接过桃子,向院子里的水缸走去。我和弟弟也跟了去。
母亲将桃洗好了,就轻轻地刮起来,很轻很轻地。
刮去了皮,将桃切成两半,分给我和弟弟吃。
父亲笑眯眯的望着我和弟弟说:“那桃儿是别人给的,我一直没舍得吃,揣在兜里五六天了,拿回来给你俩尝尝鲜。”母亲说:“怪不得刮皮时根绝软乎乎的呢,都揣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坏了没。”父亲说:“不怕不怕,要坏了的桃味儿浓。”
关于这一点我是赞同的。那桃软软的,咬下去跟咬面粉团差不多,浓浓的桃子味在嘴里流淌着,浸在嘴里的每一个角落了,嘴里洋溢着浓浓的桃子味,吸一口气都是甜的。
像这样的美味,实在是难得,自然舍不得囫囵吞枣的吃掉,就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嘴吃。弟弟却几口就吃完了,闹着还要。父亲说,将桃核种下去,过几年就有得吃了。我和弟弟便照着做了。
几年后,那树还真结了桃儿,只是不多。我和弟弟将桃吃了又将桃核中了下去。这样没几年,我家门前就有四五棵桃树了。
父亲也就是在这时候走的。他将多余的桃挑到镇上去卖,在路上脚一打滑就滑到坡下去了。母亲趴在父亲身上哭了一晚上,怪他不该去卖桃。我和弟弟把家里身上的桃分给那些来的客人吃,我分着分着就哭了,弟弟刮了个桃递到我手里,我哭着将桃吃完了。
爸走的那年,桃儿长得特别好,撷了几十箩筐,我和弟弟将桃托到镇上卖了,留了一箩筐自己吃。弟弟将桃核留了下来,我说:“扔了吧,反正已有这么多桃树了。”母亲说:“别扔,种在你爸坟旁吧。你爸这辈子爱吃桃,却没吃上几个。”
我和弟弟也照着做了。
后来爸坟旁的桃树也结了桃,只是桃落在了地上也没人摘了吃。没几天,落在地上的桃就只剩下桃核了。
母亲说,那是父亲将桃肉吃了,把桃核留给我们,让我们去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