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懦夫

安德烈走出地铁站,围了一条苦咖色的呢绒围巾,刚刚修剪过的短发很不符合年龄地暴露几根银丝。

三月的天气像混迹人群里的小偷一样叫他不得不把手插进大衣口袋。他的公文包夹在腋下——这是大多数上班族的姿势,如同流水线生产的螺帽,穿着得体的衣服,吃廉价的快餐,行色匆匆,很难留给人深刻的印象、有时甚至很难把一个从另一个区分开。

安德烈是一位平庸的文职人员,像笔管里的墨水那样消耗着有限的生命应对无穷无尽的表格与报告。人们通常会注意到安德烈是因为他的名字:安德烈·奥金涅茨·伊万诺夫不是俄罗斯人,他的父亲也不生长在北高加索地区,唯一的牵连来自外祖父四分之一的欧罗巴血统,因此他从不告诉别人姓名的由来,这很好笑,让他想起那些不达标于是弄断自己手脚领取救济金的可怜人。

安德烈没有什么才能,如果不是父母四处求人帮他揽到这样一份工作,大概也会考虑残疾并不妨碍日常生活,经济刚刚衰败时对政府铺天盖地的抗议声现在也只能从流浪汉含糊不清的梦呓里听闻,任何事都是能被习惯的。

广场的钟鸣响了六声,意味着五分钟后安德烈就必须坐在办公桌前埋头文案。所以他不由加快步子,不让那份微薄的薪水更加惨不忍睹。

在拐过最后一个转角的时候,安德烈与一位灰色大衣的先生撞了满怀,然后得到一句恶毒的脏话作为回应。他连连鞠躬道歉,没能听清咒骂的内容便慌忙离开了。

不好的开始。安德烈有些阴郁地走进公司,执勤的乔治挥着手高声向他问好。

“嗯嗯,谢谢。”他敷衍地嘟哝着。这些东城区的人总是太过热情,抛出一个接一个的套索,你回答他们早上好,他们问你午餐准备吃什么,你说和往常一样,他们又自然地挑起关于股市的话题。他们认识每一个人,感兴趣于每件事,如同报时的布谷鸟永远精神抖擞——那种在遇见你之后一分钟跳出来数十次的讨厌品种。

除去这些,星期二其实算一周之中最轻松的一天,办公室的大部分同事外出跑业务,空荡荡的,安德烈能够稍微展开手脚,把皮鞋搁到过道上。桌底一直被成箱的文件塞满,平时他的脚就填着箱子之间的间隙,久而久之出现了两个正正好好的窟窿,以至于他能想到的第一个被辞退的理由就是领导们突然有一天想要查阅这些陈年旧账的意愿。

安德烈偷偷探头,视线越过办公桌之间的挡板,像一位从战壕里窥视敌情的侦察兵。

“安德烈·伊万诺夫!!!”万字标记的轰炸机呼啸着驶离主管办公室投下一枚精准的炸弹,安德烈一面庆幸自己此刻已然到达,一面仍旧惊得摔掉了笔。他收拾齐准备妥当的资料,喝了口压惊的茶水,在寥寥几位剩余的同事、尤其是女同事同情的目送中推开通往地狱的门。

他只有在这时才会得到女孩儿的关注。

办公室主管纳崔丽·翠丝小姐像个臃肿的蜂窝卡着树桠,不,她粉红色的办公椅。自以为年轻的妆容让她挤作一团的五官更加扑朔迷离,在安德里年少时仅有几个月的叛逆期里,大麻也没能带他领略如此狰狞的画面。

安德烈开口前,纳崔丽女士已经完成了根据最近的表现评述他如何“废物、渣滓、一无是处”的开场白,继而开始怀疑当年产房毫无先见之明的护士没用脐带勒住他的脖子替上帝纠正错误。安德烈抓到纳崔丽女士端起公主杯润嗓的间隙,才抬起头呈上资料,向她报告进展。

公司确实正经历艰难的时期,一批货物不翼而飞——如果安保资金的消失不伴随着一箱92年的杜松子酒出现在经理的办公室,那大可以被归为谁也预料不到的意外。但眼下趁总公司尚未发觉,它将按照经理的意愿必须以登记员的失误结束,一个两位数的变动。

一个两位数困扰了安德烈两个星期,它们并非独善其身,记录从登记员手里,经过巡查员核实、上报负责人、部门主管审批……它度过了多漫长的旅程,他就必须回溯多远,因为狐狸只会被比它更狡猾的猎手捉住,细心永远百益无害。

谈话临近结束的时候,纳崔丽女士选择通过把所有资料扔到安德烈脸上表达对他缓慢进度的不满。她是那么不小心,以至于连纸张间混进了她最心爱的羽毛笔都不察觉,墨水像丑陋的泥鳅缠绕安德烈大衣的领口。

这个时代谁还用羽毛笔呢!他捡拢所有资料,恭恭敬敬递还纳崔丽的爱笔,连同发自心底的嘲笑。

还好这时没有其他人在场,否则安德烈又得做出暗地抱怨的神情,在这么狭小的空间要背着纳崔丽女士做点什么其实还是颇有难度的。

当然这并不难熬,一星期也就一次,平时还有皮特、山姆、罗杰瑞供她发泄,排到安德烈已经是替补的替补了。

“你真是废物、一无是处,简直不像个男人!”纳崔丽女士怒气冲冲夺回笔。

是的是的,但真正的男人不屑和一个只会那么几个词的老处女计较。安德烈平静地退了出去。

夜晚,惯常错过了四小时下班时间后,安德烈·奥金涅茨·伊万诺夫锁上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沿西边的楼梯离开。接着不幸地,从楼道的窗户看见大门拐角处依着早晨的那位灰大衣先生。

安德烈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当时并未获得谅解,他还依稀记得那位先生看起来很普通,跟那些被捕的连环杀人犯一样普通。于是他匆匆忙忙敲开值班室的门,问乔治借了后门的钥匙。

“您一定是个喜欢改变的人,对吗,伊万诺夫先生?”无所不知的东城区人说,“每天都有不同的方式和技巧,您太太一定中意这一点。”

尽管绕了一点点远路,安德烈最终赶上末班地铁安然无恙回到了公寓。他没有走堆满杂物的走廊,房东波什太太的小鹿犬是一只靠叫声咬人的恶魔,惊动它应该是最后一条出路,在此之前安德烈更情愿走消防通道。

空空荡荡的寓所显示着安德烈被生活所迫的独生主义者的身份,一位妻子意味多一张需要填满的嘴,更别说情人或暧昧的女性朋友了。他住的地方只充斥酸腐的男人味,就像平时,就像现在,每样东西都在它一直在的地方,揉成一团的废纸,快餐的餐盒,啤酒罐,三天前的脏衣服——上帝创造夏娃想必也是参观了亚当居所后的决定。

安德烈再次找不到电视的遥控器,也许注定在一天的劳累后还得错失晚间新闻以及一场扬基队的比赛。他把手伸进沙发扶手和坐垫的缝隙,那里是大部分寻找结束的地方;他确实触着一个圆滑坚硬的物体,把它拽了出来,却和之前平复的心跳一起差点丢在地上。安德烈慌慌张张跑去前门上锁,又抽一把椅子顶住门把手。他检查了每扇窗——虽然一共只有一扇——然后关闭所有的灯,把自己反锁进厕所,确保除了自己的呼吸没有任何异样的响动,才敢好好看清手中通体乌黑、比想象的沉的家伙:一把手枪。

为他印刷枪械持有证的墨水估计还没被制造呢,警察不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非法持有枪支将被判多久?他对法律方面的事不太了解,也只从电视里学过一些退下弹夹和开关保险的本事。

这些动作立马像围绕篝火跳舞的小鬼怪叫着发出招呼,说实话,谁会发现?邻居们向警方报案,因为伊万诺夫先生晚上关掉了公寓里的灯独自躲在厕所里?那无论如何都会判作胡闹——那么,一个普通人怎么能抵抗得了无需代价的犯罪的诱惑,即使受过教诲的犹大也为几枚金币出卖了圣子,如果良心将受地狱的火焰煎熬,那也该等犹大赎清罪孽后才轮到名不见经传的安德烈。

他做了他想做的,一切事,就差扣动扳机。其实那不用亲自试验,生活中各种载体的信息都描述过真正的效果,他可以想象,但这前所未有的感觉却是一件难以想象的奇妙的事,手里的家伙能够决定任何一个人的生死,这让他相信,如果有人给了那个新来的抄写员几个金币,他也会向罗马人告发自己的。

今夜注定无人入眠。枕边的手枪像忠心的卫士驱赶一切疲劳带来的困意,黑洞洞的天花板抓牢了安德烈的眼球,一个人活到他这样的年纪总经历过夜深人静时不由自主浮现的思虑。安德烈·奥金涅茨·伊万诺夫不是个有能力的人,从未获得奖学金,不能按时完成工作,挤不进头班地铁,甚至对那把枪的型号一无所知;他在黑暗中抚摸着手枪,他做不成很多事,其中一些随着时间的消磨淡忘,另一些则被困在他的大脑里找不到出路,就像他找不到躲避它们的出路。一瞬间的行为可能留存一生的梦魇,如果今天遭遇的突如其来的惊喜能够在当时发生,他的人生肯定截然不同。

第二天,安德烈照常上班,在拐过最后一个转角的时候,他留了心故意放缓脚步,却仍差点撞到那位幽灵般的灰大衣先生。一开始安德烈还有些慌张,哆哆嗦嗦伸进口袋想拿纸巾擦拭随时会结成冰霜的汗珠;但下一秒,那个无论藏在寓所的哪个角落都欠稳妥的硬家伙的触感安了他的神。他能够轻易在灰大衣先生的脑袋和傲慢上开个大洞,所以安德烈清清嗓子,示意他阻碍了自己的去路。

灰大衣颇为不悦地看着他,不过还是灰溜溜退开半步。

安德烈·奥金涅茨·伊万诺夫的日子终于有了好的开始,接着乔治被他几句话就支走,纳崔丽·翠丝女士突然对他轻声细语不少,尽管她声称医生叮嘱她的高血压不适合发怒,但安德烈知道那是托辞,她学会了尊重他,像剩余的人那样。

接下几天,没有任何人闯入安德烈的生活宣布要为这把枪负责,他也舍不得去追究来源,即使是黑手党的失物,他会在他们出现的时候一枪干掉一个,如同打地鼠的游戏。

又一个星期二,办公室照例没有多少人,英俊的罗伯特·秋本居然也口头向纳崔丽请了假,受宠若惊的大蜂窝女士不仅爽快地准假还一直把他送到楼梯口,然后挂着少女般羞涩的微笑一边回味一边钻进她的主管办公室,好像大情圣秋本把她揽在怀里说了不少情话似的。

秋本的手臂应该还不够长到足以揽住大蜂窝的腰吧。安德烈嗤笑一声,他修改的记录已经完美通过了认可,所以有闲心离开他的小战壕,去看看新的饮水机如何使用。

突然门哐当一声被踢开,在安德烈转身前、甚至在姑娘们来得及尖叫前,纳崔丽的呵斥就响彻了办公室的每个角落。

不过几秒钟后,她也被“请”了出来,被四个穿着黑衣服、手持枪械的蒙面人“请”了出来,跪在安德烈旁,紧挨哭哭啼啼的姑娘们。

他们没费多大力,不,几乎是纳崔丽自己和盘托出了保险柜的位置和密码,安德烈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哭泣的声音盖过所有其他的姑娘,妆化得好像脖颈上是个调色盘。

“安静点!狗屎一样的东西!”一个劫匪把枪塞进了纳崔丽的嘴里。

安德烈终于听清那句脏话,也认出了它,卡斯蒂亚人的口音,属于天天在附近徘徊的灰大衣先生。

安德烈没有慌乱到纳崔丽的程度,他们没想搜身,谁也猜不到一个不起眼的小文员会随身带着枪。

“他们在拿我的钱,你这蠢货。”纳崔丽看着劫匪们把一叠一叠绿色的钞票扔进行李袋,“做点什么!伊万诺夫!你是这里唯一的男人!”她扭曲的脸在安德烈耳边歇斯底里,似乎贪婪还占了恐惧的上风。

“我什么也做不了,他们人太多了。”安德烈压低声音,实事求是回答。

“哦不!你这废物!你这渣滓!”最后一叠钞票也消失在行李袋里,劫匪们拉上拉链准备撤离,直接导致了纳崔丽的再次崩溃,“他们拿走了所有的钱!所有的!你这一无是处的狗东西,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切割你胸脯上的肉而无动于衷?!即使他们强奸你的姐妹,你也会像个懦夫一样偷偷逃走?!”

“我!不!是!懦!夫!”安德烈爆发愤怒的回击,太阳穴在一突一突地作痛,他下意识伸进口袋握住枪柄。

“喂!狗东西,你在干什么?把手拿出来!”负责看管人质的灰大衣先生用枪托给他狠狠来了一下。

安德烈倒在地上,另一只手捂着头部的裂口:“我不是懦夫,我那时只是、只是太害怕了!我能做什么!他们全是闪人不眨眼的恶棍。玛丽,玛丽会原谅我的,她已经原谅我了!”

所有人惊讶的表情被安德烈尽收眼底。惊讶,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或者施舍同情,所有人都这样,然后在暗地里羞辱他,一谈及他的名字就发出嘲笑的大笑。他不是胆小的鼠辈!他在与自己的胆怯争斗,与困扰余生的梦魇争斗,但谁都不相信,谁都给他烙上了污秽的名声,就像平时,就像现在!

他掏出手枪,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证明自己,只有一个。

在安德烈意识到自己没有打开保险的时候,硝烟抢先从灰大衣的枪里冒出来。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起初很炽热,脑袋炸裂一般地疼,接着逐渐变得冰冷,变得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一位老人走近安德烈·奥金涅茨·伊万诺夫,慈祥、温和,似乎能洗清任何罪恶。

“我害怕了一辈子,我终于做了件勇敢的事,为什么就得到这样的下场?”他质问道。

“哦,孩子,害怕是优秀的品质,它会教你躲避危险。”老人回答。

“那你为什么给我,为什么?!你这伪善的东西!”他举起抢,但老人渐行渐远。这让安德烈意识到,自己永远去不了他的地方。

那么,毫无疑问,接走他的将是那个长着羊角的卑鄙的家伙。

“是的,是我。你的小妹妹天天在我耳边诅咒,而我却不得不按照次序才带走你。”魔鬼用铁叉的尖齿修了修指甲。

“我喜欢你这样的人,彻头彻尾的愚蠢。‘噢!英雄,不惧一切!’你知道我怎么看待吗?如果不是一个人逃走,你将得到完全不同的褒奖——只要不是一个人逃走。”

它吹着口哨把安德烈的灵魂从身体里勾出来,挂在铁叉上,然后收回了手枪,向来的方向走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冲动是魔鬼’?”

丧心病狂的大笑响彻了整片黑暗,安德烈·奥金涅茨·伊万诺夫只能看着从胸口突出来的两根叉齿,他开始出汗了,那里想必跟传说中的一样炎热。

他做着最后的念想,自己一定是懦弱了太久,以至于都忘记什么时候该勇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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