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我只给你当媳妇
母亲的老友中,有一位江伯伯和母亲特别能谈得来。江伯伯和母亲一样,都是老伴去世多年,孤身一人。
那天,江伯伯请母亲看电影,母亲笑着婉拒了;还有一次,江伯伯约母亲去桂林三日游,母亲看似无奈地推辞:真是抱歉,这段时间确实没空。谁都听得出话里淡淡的疏远之意。
慢慢地,母亲对江伯伯真的开始疏远,最后避而远之了。对此最伤心的却不是江伯伯,我们两家儿女都有意撮合两位老人,给两老制造了N多机会,但他们最终还是没能走到一起。对这个结果,做儿女的比当事人更耿耿于怀。
私下里问母亲,江伯伯人挺不错的,离休干部,身体又硬朗,他喜欢你,谁都能看出来,你干吗要拒绝呢?母亲的回答一分愧疚三分感慨还有六分坚决:“他再好,也没你父亲好。你们别当说客了,当了也没用。这辈子,我只给你父亲当媳妇。”
门不当户不对
父亲和母亲家相隔50里,父亲家贫,弟兄姐妹7个,而母亲是独生女,家底殷实。父亲和母亲从小就认识,两个人是初中同学,母亲很崇拜父亲——父亲成绩好,连跳两级。母亲默默关注着这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见到他总是脸红着绕开。对他的情愫也许就是从那时滋生了,隐隐的,淡淡的,甜甜的。
不久,爷爷生病,父亲初中没毕业就被迫退学,十四五岁的年纪就去了工地当小工,经常饿着肚子卖苦力,赚点微薄的零钱贴补家用。
母亲对父亲有挥之不去的牵挂,总会出神地想,他要是能继续念书,那该多好。她会绕道去工地,远远地观望心上人。看到他更加清瘦的背影,她就经常从家里带点儿好吃的,让父亲的工友转交给父亲,然后一溜烟地跑开。
父亲也喜欢母亲,只是他们对于爱情这样的字眼,是从不提及的,仿佛那是个特别神秘、不可触的灵物。母亲偷偷地给父亲做鞋,父亲则用积攒了几个月的零散粮票为她买花布衬衫和头饰,约她去河边丢石子,去铁路边一前一后走一会儿再回眸相望一下,然后会心一笑。
后来,母亲家的门槛差点被踏破了,上门提亲的媒人一茬又一茬。外婆一边认真地甄选,一边对母亲说:“女人结婚犹如第二次投胎,千万不能选错啊,我得为你好好选选。”母亲红着脸却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谁都不选,除了他。”
外婆稍加打听,就知道了母亲说的“他”是谁,她如何舍得让女儿嫁给门不当户不对的穷小子?不仅是外婆不同意,祖父母和外祖父两家人也坚决不同意,面对一屋子软硬兼施的说客,母亲柔柔地嗓音透出说不尽的坚定:我就是喜欢他,一辈子喜欢。
在爱情面前,吃苦算什么
这样的倔强换来了一顿皮肉之苦。外婆流着泪打完她,然后抱着母亲痛哭:我不是要拆散你们,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呢?你跟了他,要吃一辈子苦的。母亲说,我不怕,我只要跟他在一起。
外婆没再阻拦,遂了母亲的心意。母亲不久嫁给了父亲,一间借来的土坯房和一张几摞碎砖支撑起来的破床板,一口锅、两双筷、两只碗、一只煤炉,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了。
不久,父亲被百里之外的化工厂招工,当了一名学徒工。每日风里来雨里去地辛勤劳作,挣得的微薄工资却只能维持基本的家用。父亲看看破旧的屋子,愧疚地对母亲说:“你嫁给我,让你跟着吃苦了。”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母亲还是笑得甜蜜。已经和父亲在一起了,这是天下最大的幸福,即便是吃苦,再大的苦也是暂时的。她在门前的山坡上开垦荒地,种植粮食和蔬菜,还陆陆续续养了鸡、猪和长毛兔,晚上再糊一百个火柴盒才休息。母亲的两个哥哥来看母亲,临走,丢下一些钱和粮票。母亲不要,说:“我有。”
风雨里来去,她如所有的农家妇女一样,会种一手好庄稼,养了满圈满笼的家畜,还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只是母亲的手粗了,磨出一串串老茧,腰身早没有了少女时的窈窕,但家里渐渐有了些积蓄。
思量一番后,母亲买了些便宜的旧砖瓦回来,忙完活儿,就坐在寒风里,把旧砖瓦上的水泥用铲子一块块地铲干净。整整一年时间,母亲硬是铲出了盖三间大瓦房的砖瓦。在我7岁那年,家里终于盖了房子。在宽大敞亮的大瓦房里,我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他紧紧拥着母亲,哭花了一张黑脸,他是真心痛母亲的那双手,心痛之余,却只会说一句话:“谢谢你!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不敢想象我能否有今天……”
母亲也哭,但她笑着在哭。她一开口,就让父亲哭得更厉害:“我觉得很幸福,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那样平淡却幸福的生活
几年后,父亲被任命为车间主任,母亲也去了一家服装厂上班,生活渐渐顺风顺水起来。可是不久,父亲把腿摔断了,躺在病床上大半年都不能动弹一下,母亲除了照顾父亲,还要工作和照顾我们,整天像个陀螺一样。才30出头就华发早生,非常苍老。
父亲叹着气,他的肚子里总是揣满了沉甸甸对母亲的愧疚,“我太没用了,一直拖累你。你要是嫁给别人,也许就没有这么辛苦了”。母亲坐在床边削苹果,转头看了父亲一眼,嗔怨着安抚他,“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再大的辛苦也没关系。等孩子们都大了,我们就不辛苦了”。
我们渐渐长大,经济也好转了很多。父亲调到离家很近的一家单位上班,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让父亲终于有了时间可以打妈妈的下手,为母亲减轻了很多家务负担。星期天,父亲总会系上宽大的围裙掌勺,妈妈则在一旁悉心指点,两人时不时地笑骂一番,然后再爽朗地大笑一下。
一切是那么的自然,父母居家过日子的清淡、和谐和付出,一直深深打动着我。
苦一辈子还是甜一辈子
也许父亲把一辈子的福气都花在娶母亲一事上,从40岁开始他的身体就大病小病不断,成了医院的常客。
母亲总是陪伴着父亲,门诊时,母亲跑前跑后地为父亲挂号取药;住院时,母亲寸步不离地服侍左右。在医院里,他们时常见到吵闹翻脸甚至成仇敌的夫妻,有年轻的,有年老的。每当这时,父亲就紧紧攥住母亲的手,从她温暖的掌心里得到力量。
父亲是65岁去世的。在他长达25年的病程中,母亲一直毫无怨言、不离不弃地照顾着他。他有很多很多的心愿未了———中年时,他无数次许诺要带母亲出去走走,去各地旅游,但总因生病或工厂的事耽误;他想给母亲一个舒适、快乐的生活,但说得最多的是“是我拖累了你,你太苦了”;他想和母亲一直执手到老,看人间最美的夕阳,但这个愿望似乎越来越难实现。
弥留之际,父亲拉着母亲的手,断断续续地再次重复他说了一辈子的歉意:“对不起!对不起!你嫁给我,其实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啊!你跟我吃了一辈子的苦,而上天却不给我时间好好地补偿你,我有愧呀!”
这一次,母亲哭得很伤心,她摸着父亲的头发,哽咽着,一句话被隔成好几段,“嫁给你,我一点也不后悔。认识你,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
只有目睹了父母几十年深情的子女,才能明白为什么母亲会拒绝江伯伯的追求。父亲去世多年,母亲仍不时拿出父亲的照片,看了又看,擦了又擦,对着照片说一会儿话,说自己的近况,儿女各自的生活。
有时我会陪母亲看电视里播出的韩剧,看深爱着对方的姑娘小伙们一次次被命运推离。看到荧幕里恋人们因为小事而误解对方时,母亲忍不住会发牢骚:“这么喜欢对方,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而刻薄对方?毕竟是编剧太年轻,不识得真正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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