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
大别是在哨位执勤过程中被中队领班员替换回来的。并且这一次由指导员亲自出马,跑到哨位,和颜悦色地劝其下哨。恰巧此时,大别因为白天出公差,晚上乏力,刚过晚上9点便眼皮子打架,欲与周公捉迷藏。那一幕,被指导员赶上个正着。大别心生纳闷,指导员见状缘何不发火呢,这一次葫芦里卖的啥药呢。还主动找人替哨。想必其中必有蹊跷,但大别无暇细想,再怎样也比站在这哨位给蚊虫当晚餐要好。
走出哨位后,大别为自己松了绑,解开制式腰带,摘下灌满汗水的大檐帽,两手扑打扇起了凉。然后紧跟指导员身后,亦步亦趋地回到中队值班室。
一进门,大别正了正军装,五指并拢并呈立正姿势,“报——(告)”话刚说到一半,便被指导员唤住。指导员忙不迭地给他接来半盆洗脸水,递上香皂,示意大别先洗把脸解解乏。大别愈发感觉情况不对劲,思前想后,是不是自己触犯了纪律,指导员为了欲擒故纵,特地演出这出温情戏,难道好戏还在后头?但他还是挠挠头。也不对,最近自己一直安分守己,各项工作履职尽责,还刚评上了内务和训练的标兵呢。
对!大别下意识地回过来味。可能是自己下午去机关办公楼出公差,当时光顾着帮司令部抬通讯设备,在楼梯转角处恰巧碰到了支队政委,由于一时紧张,忘记了打敬礼。就因为这事,一同前去的班长还把自己点拨了一顿。但这确实也是小事啊,难不成政委因此不悦,找中队兴师问罪啊。大别紧了紧眉头,心中窃想,果真要因此事,我定会一个人扛,不能给中队抹黑。大别心中如翻江倒海般沸腾,仅在一个洗脸的功夫,思维便以运载火箭之神速读数。
指导员招呼着大别坐下,并从口袋里掏出两根香烟,一根递给了大别。
“小别啊,有些事情中队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你别紧张,拿着,我知道你会抽的。”大别战战兢兢地接过指导员的香烟,点燃后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
“指导员,是不是我犯什么错了?有事您尽管说……”香烟壮胆,大别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下午我真没有看到政委,要不我就……”
指导员猛然一愣,“不不不,你别激动,咱今天谈的不是这事,就是聊天,问你一些情况”指导员接着说“大别,你家里都有什么人,是不是独生子女啊?”
“指导员,从新兵下连,我就分到咱特勤中队,到如今,已有三年时间;这个问题,您该早已掌握了吧!”大别松了一口气。
指导员笑笑,接着问“那你有多久没有回过家了呢……”
“指导员,这您都是知道的,我去年年底在中队的推荐下,刚转改的士官。前两年义务兵服役期间没有假期,打算今年过年回家,刚好那时我奶奶要过八十大寿,正好一家人好好聚聚……”
指导员:“对对对,你瞧我这脑子,这都算不清了,算起来,你已经三年没有回过家了啊!那你和父母三年里见过面吗?”
“就和我爸见过一次,还是去年底我面临转改士官,他不放心,特意从打工的石家庄跑到咱青岛看了我一趟,说是看我,实则是来给我吃颗‘定心丸’。”
“那和你母亲多久没有见过面了呢?”
“我妈?那日子久了,还是我当兵那会,凌晨的火车,她和我爸一起把我送到我们县城的火车站。临上火车那会,我妈哭地别提有多伤心了,还把几个滚烫的鸡蛋包到我手里……”大别陷入了回忆,定了定神,接着说:“上一次,我爸过来看我,本来我妈也要一起来的,可是她有严重的风湿和关节炎,听我爸说,自打我当兵的第二年,就经常躺在床上了,所以,她就没来。”
“那你爸妈平时生活在一起吗?”
“我爸平时都在石家庄打工,是建筑工地上的普工,干最重的体力活;我妈前几年身体好的时候,和我爸一样,都在石家庄,给人当保姆。后来腿脚不利索了,可能就再也没有出去了。说是在老家种地养鸡呢。”
“那你平时都是怎么和他们联系的呢,多久联系一次?”
“我一般一周和他们通一两次电话。打完我妈的,再打我爸的手机。但有时中队勤务紧张的时候,就像上个月,我大概有一个月没给他们打过电话。我人在部队,他们也都放心。”
“小别,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呢”指导员边说边递上凉白开,大别一饮而尽。
“我家就我一个孩子。我没当兵之前,爷爷奶奶还和我们一起生活,那时我爸妈都在外打工,他们就留在家中照顾我。但是就在我当兵没多久,大概是在我新兵连的时候,爷爷还是没有熬过那一年的寒冷,一个人去了。我是后来新兵下连,半个月后用上电话才得知的,当时已经是爷爷的“五七”了。爷爷走了之后,老家就只剩下我妈和奶奶了。”
指导员望着眼前这个忠厚淳朴的大男孩,心里打起了鼓。“是这样的,小别,你也已经那么久没有回过家了,我们考虑了一下,打算给你请几天假,让你回家看看,怎么样?”
话罢,大别欣喜之余感觉不可思议,部队有严格的请销假审批制度,怎会有这般好事。指导员定了定神,猛地抽完一根香烟,终于和盘托出。
“小别,有件事情,希望你听到以后一定要振作。晚饭后,中队接到你家里打来的电话。你母亲——”指导员话出一半,哽咽了。
“我妈,我妈她怎么了,指导员,您快点告诉我?”大别猛然感觉事情的严重性。
“你老家的叔叔让我们转告你,你妈她——可能不行了。在她生命的弥留之际,想见你最后一面”说完,那个皮肤黝黑,身板结实的大男孩“哇”地蹿出了声。泪水顷刻之间如喷泉一般涌流。
此时,营院内外响起了熄灯声音,声声入耳,那是大别入伍三年来,听得最清楚的号声,缓缓的音阶,次第沉重。
大别呜咽沉默了片刻,继续问道:“指导员,我妈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小别,你先别难过。你是你妈唯一的孩子,一定要挺住。你还要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呢”指导员握紧大别的双手,一同流下了眼泪。
“听你叔叔说,你妈是在进城卖鸡蛋的途中,被车子撞倒的。现在还在昏迷抢救……”指导员叹了口气:“考虑到事情紧急,我已向上级值班的副参谋长汇报,部队首长对此事也非常关心,立即作出回复,要求特事特办,先准许你回家,请假手续,等你回来再补办。”指导员随即补充道:“同时,部队也与火车站取得联系,离现在最早一班去你老家的火车是在晚上零点的。你马上回去收拾行李,我通知炊事班给你做点夜宵,吃饱饭我和你李班长一同送你去车站。”
此时的大别早已泣不成声,一口念着“妈”,一口道着“谢谢指导员”,重复着重复着,步履蹒跚地爬上了楼。
二十二点刚过五分,大别在班长和指导员的陪同下,径直奔向车站。出租车上,三个穿着军装的人面色凝重。窗外是大别阔别已久的城市夜色,陌生的群岚,闪烁的霓虹,奔驰的汽车,以及那少了半边的弯月。
下车时,出租司机在得知此事后,任凭指导员如何劝说,坚决不肯要钱。司机师傅语重心长的说,我曾经也当过兵,我非常理解小兄弟此刻的心情。军装有军装的可爱,但是的哥也要有的哥的良心。小兄弟,等你回来了,告诉我,我还来接你。在司机高亢的言语中,大别再一次感受到了军装的魅力。
这个被海水浸泡着的城市,入夜的海风赶走了夏日的酷暑。指导员,班长还有大别,三个人,伫立在月台上,婆娑成行。大别目光沿着锃亮的铁轨延伸远方,那是家的方向。三年来,他不曾迈出过这座城市一步;从他穿上军装的那一天起,“家”不过是一个温馨的字眼,母亲也时常只是于梦里的若即若离。
零点。车站广场的大盘钟敲打了十二下,此起彼伏,余音绕梁,发出轰鸣的声响。昨天已挥手告别,夜风吹干了大别汹涌的泪滴。
临上车前,指导员把一叠钞票递到大别的手上,这是中队全体战友的一点心意。大别先是推托,在深情款款之下,只得握在手心,捏出了汗。指导员拍了拍大别的肩膀,掷地有声地说到:“记住“担当”二字,你是一名优秀的军人。”
大别向战友挥手、敬礼,拎起军绿色的携行包,一个人上路。列车消逝在无边的夜色中,指导员张长春和班长李国军站在月台上深情地眺望,朝着大别离去的方向,当作期盼,又或者祝福。
列车上,大别用阔别已久的手机,给正在石家庄火车站候车的父亲打电话,错过了时间,父亲要到天亮才能出发。一颗火急火燎地心无助地哭泣。大别润了润嗓子,劝慰父亲:“爸,您要注意安全,到家我会先处理事情,家里有我——在等你——全家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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