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你还是我爸爸
有爸爸在,一切都是身外之物
我的爸爸张藜是个文艺工作者,一生致力于他热爱的音乐事业。爸爸性格直率,一生坎坷却永远乐观。
6岁以前,我们全家住在长春,那时食品匮乏,冬天外面都是零下20多度,爸爸总能想办法弄来一些肉,冻在窗户外面搭的木格子里,全家就靠这一点肉过冬。长大以后听妈妈说,那时候肉都是限量供应,一次只能买一点点肉,爸爸都是在大城市反复地排队,买到肉,自己再挑在扁担上,运回东北的家。
爸爸为了给家里挣些贴己,经常去各地讲学,那时候讲半个月能够挣十几块钱,有的时候不给钱,只给一些东西。记得家里现在还有两本大相册,页面是胶纸,揭开封皮把照片贴在里面的那种,那是爸爸讲了10天课的报酬。
在我快6岁的一天,因为连续下雨,我们住的筒子楼宿舍电线短路,从楼的中间开始着火,风很大,火熊熊燃烧,消防队未赶到的时候,大家已经来不及灭火了。邻居们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陆续搬到楼下的空地上,我从房间跑出来,等爸爸从单位赶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不能再爬到二楼抢救家里的东西了。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爸爸在人群里找到我,我哭着说:
“爸爸,我们家啥也没有抢出来!”爸爸拉着我的手,说了短短的一句话,影响了我的一生:“孩子,不怕,有爸爸在,一切都是身外之物。”
也许老天眷顾,爸爸说完这句话没多久,风向就转了,火也小了。等消防队灭了火,我们回家时,隔壁叔叔家里都烧毁了,可我们家只进了些水。
美好的回忆,和爸爸一起度过
第二年,爸爸被文化部调到北京,我们一起搬到了北京。刚到北京时,人生地不熟,爸爸带着我们,曾住过前门大栅栏的一间6平方米的仓库,恰逢冬天,屋子里烧煤球,四周漏风。一个月后,爸爸单位安排我们搬到了招待所,房间里有上下铺6张大铁床,我们把大铁床并在一起,变成上下铺的大双人床和一个单人床,这一住就是一年。
如今回想起来,那时虽然苦,却是快乐的一年。一切都那么新奇,爸爸带我去北海看画展,去人艺看老舍先生的话剧《茶馆》,去北京展览馆剧场看白淑湘版的《天鹅湖》,去人民大会堂看电影《巴黎圣母院》《神秘的大佛》《生活的颤音》……那么多美好的回忆,都是和爸爸一起度过的。
在我动手术的前一晚,爸爸特意跑到北展的莫斯科餐厅,给我打包了西餐,也许他怕我再也吃不上了。第二天动手术,妈妈说我被推进手术室后,爸爸就开始放声大哭,一直哭了8个小时,等我被推出手术室后,爸爸又变成了快乐简单的爸爸,他从未告诉过我他大哭过。
爸爸心地善良开朗,我从未看过他难过。十几年前,我遇到坎坷,心情消沉,不知如何化解。一天晚上,我接到爸爸的电话,电话里他哭了,我心里慌得很,爸爸说:“我哭,是因为我的女儿为何这么脆弱!”
来生,我还是你的女儿
爸爸快80岁时,偶尔会把一件事情叙述3遍,那时我们没有意识到这是他开始慢慢离开我们的征兆。
爸爸年轻的时候腰被车撞过,所以晚年时他总是腰疼,每天大多时间躺在沙发上睡觉,吃得也很少。爸爸后来越吃越少,而且不知道上厕所,我和妈妈把他送到了医院。他的吞咽功能消失,一进医院就插上了鼻饲,然后就是昏睡,偶尔醒来,会认得我和妈妈,但仅仅是昙花一现。
每次去医院看爸爸,我都会摸着他的头,伏在他的耳边,低声请他坚强,不要走,这样一坚持就是两年多。
今年春节,爸爸越来越瘦,引流出的都是血,神志再没有清醒,我们依然不舍得他走,每次都会让他再坚持。爸爸好像懂得我的话一样,无数次又从死亡边缘回来了,直到我最后一次去医院看他。
那天下班很晚,我赶到医院,他安静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已经不再发烧,心跳也很稳定。我不知道他能否听见我说话,我心痛无比,伏在他的眼前,抚摸着他的头,低声和他说:“爸爸,你放心地走吧,我会照顾好妈妈,来生你还是我的爸爸,我还是你的女儿。”
说完这句话,我看到爸爸的眼角流出了泪水,他闭上眼睛睡了。第二天,爸爸安静地走了。我知道,爸爸被接到天上去了,再也不用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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