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尾巴
古菇克是很多年以前我的一只猎犬。它的四条腿短短的,毛是黑灰色的,头上有一半是白色。跟别的猎犬比,它的尾巴最特别了。那条尾巴与众不同:很短,不好看。这得归咎于我们的邻居米留爷爷家的毛驴。在这只狗很小的时候,那头毛驴踩了它的尾巴,结果,有半截尾巴萎缩了。于是,米留爷爷把萎缩的那一段剪掉了。从那时起我们大家都管它叫古菇克,意思是“秃尾巴”。
个子最小长相最丑的古菇克怯生生地、忧伤地长大了,仿佛它有什么过错一样。它的一对黑眼睛可怜兮兮地,然而又十分聪明地注视着人。它最常干的事就是拖着一块碎布和一块扯坏了的兔皮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在古菇克满了七个月以后,我把它带到林子里,开始教它追赶猎物。它特别热衷于捉兔子,它急促地跟在兔子后面狂吠,又如此执著地追赶着它们,真是超过了城里所有的猎犬。
夏天已过,秋天来到,捕猎羚羊的季节开始了。我哥哥回家来了。他带来一支从首都买到的新双筒枪。他一听说朋友们要上山打羚羊,马上要求参加,不过,他没有猎犬。
“你把古菇克带去吧!”我向他建议。
“难道这能算猎犬吗?我可不能带这样的狗,别人看见它会耻笑我的。”他说。
不过,我坚持让他带。后来,我哥哥同意让我跟它一块儿去,并且由我自己牵着古菇克,就这样,他对我的请求让步了。
大伙踏上了尘土飞扬的公路,送行的人们打着趣,祝愿大家走运。毛驴在前面走着,猎人们跟在它们后面,古菇克跟在我后面走,它的尾巴卷曲着,时不时胆怯地看一眼别的狗。它从没跟同伴一起追捕过猎物,现在显得不合群,仿佛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丑陋和弱点。猎人们耻笑我带着这么一条狗。他们自豪地看着自己的硕大的猎犬,预言古菇克是不会离开我带来的口袋的。
“我看咱们最好把它绑在我的阿拉普的尾巴上,让阿拉普拉着它。”一个留着金黄色小胡子,脸色像女孩一样红润的猎人说,“连狼都不会吃它,你的古菇克太瘦了。”
我没吭声,我的脸发红,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古菇克怎么用它那弯曲的腿可笑地迈着步子。然而,我对猎人们的讥讽越听得多,就越喜欢古菇克。
晚上,我们进到山里,在一棵粗壮高大的水青树下扎了营。那儿有一眼清泉,我们点燃了篝火,吃了晚饭,在装满了蕨的麻袋上躺下。山间传来了有如疾风呼啸的水声,小星星在我们头顶上闪烁,消失在老林的树梢间。
我躺在麻袋上,无法入睡。半夜里,猎人们起来走到泉边撩水洗脸。火上正烤着肉串,大家从提包里往外拿点心。被烤肉的香味撩逗得兴奋的猎犬汪汪叫着,在它们的眼中反射出火光。
“起来!”我哥哥说,“咱们得好好吃早点,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午饭呢。过一会他们朝哪边指,你就把狗朝哪边放!”
我们营地里的人很快就走光了。浇灭的火堆在冒着水汽。猎人们一个跟着一个,沿着一条林中小道前进。道旁一条小溪泡沫飞溅、银光闪闪。
“你把古菇克和这条狗放到这个山谷里去!”一个人边说边把一根冰冷的铁链交给我,那链上系着一只身子长长的、嘴上多毛的狗,“你只要一听见羊角号声,就把它们放开!可是,千万别在这之前放!你在这儿待着,一直等到我来接你。你不害怕,是不是?”
一纵列的人从我身边走过,只剩下我独自一个。我坐在被露水打湿的路上,仔细倾听着猎人们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天大亮了。高处传来从羊角吹出的短促信号。我解开了拴着的两条狗,它们立即朝谷地冲去。一分钟之后,周围又寂静得使人紧张了,我倾听着自己的心跳,屏息等待着第一声狗叫划破清晨的寂静。就在这时,古菇克从山谷的陡坡上吓人地尖叫起来。长身子的母狗马上也掺和了进去。它那尖锐响声的狂吠立即盖过了古菇克的叫声。
一只很大的羚羊腿上拖拉着长长的一丛枝叶(它仿佛是在用这些枝叶游泳),带着震耳的巨响从陡坡滑下,闪电般地越过了谷地,在离我十来步远的地方停住了。它竖起耳朵倾听了一秒钟,然后猛地一纵,消失在森林中了,古菇克像飞箭般追赶着羚羊,母狗则跟在古菇克后面,吠声灌入我耳中。我走过来,走过去,被这种奇妙的音乐激奋,真想大声喊叫。
一切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我简直没能立即清醒过来。两只狗像旋风般跑去,它们的叫声已在远处。欣喜至极的我数着时间,等待着射击声。终于,在高处,从山脊传来两声枪响,然后又是两响。爆破的回声在高山的皱襞间回荡,接着,古菇克的吠声像一声叹息似的消失了。
就这样过去了一小时、两小时。高处,羊角号又吹响了。清早把母狗留在我身边的那个猎人出现在林木之间。他蹚着齐膝的落叶朝我走来。
“你的小狗把一只羚羊赶到你哥哥那儿。”他说。
“他把羚羊打死了吗?”
“没有,他开了枪,不过没打中。”猎人说完后,坐下,把额头的汗擦掉。
“还有谁打枪了?”
“我不清楚,有一个人打了两枪,打着了羚羊,因为狗不叫了。”
在我们上方的各个埋伏点,猎人们喊了起来。我们朝营地走去,全体人员应在那儿集合。在我们身后走来了两个猎人,他们用一根棍子抬着被击毙的羚羊。我哥哥也来了,神情沮丧,皱着眉头。
“古菇克给我赶来一只羚羊,结果呢,是我不中用。”他懊丧至极地说,“你喊它,让它回来吧!所有的狗都回来了。你喊吧,它听得出你的声音。”
我喊了许久,可是古菇克没来。在我们吃午饭的时候,我又一再喊它,一再吹羊角号。我那时始终无法摆脱这样的一个想法:我永远都见不着古菇克了。
“别担心,你的小狗会回来的,不会丢的。”猎人们安慰我,“谁都不需要这样的狗,它会找到咱们留下的痕迹,半夜里会跑回你们家,会在门上抓挠。”
然而,夜里,古菇克没回来。
第二个星期天,一个穿着浅褐色衣服的山民来到我家。他扛着一根棍子,上面系着一个山羊皮口袋,他在我哥哥面前站定,用低沉的嗓音慢吞吞地说:
“我来告诉一声,你们家的小狗碰到了什么事。大前天,我们去砍柴时,在特尔卡里亚斯草坪的路边找着了这条小狗。它追赶过羚羊,赶上了它,留下来守着它。很明显,羚羊被射中了,小狗在那儿看着,可是你们没去把羚羊捡回来。结果在夜里,那些坏家伙———狼去了,它们把羚羊吃了,把小狗也咬死了……它们把羚羊的骨头差不多都吃光了,可是只吃了小狗的肝,看来,它们只喜欢它的肝……”
小小的、丑陋的、看来畸形然而又聪明可爱的古菇克就这样遇难了。正像众多谦虚、不漂亮、表面上微不足道的人(我们从第一眼往往不能珍视他们)一样,古菇克也拥有一颗勇敢、忠诚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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