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草
阿哲的家在鄂尔多斯的嘎查村,他今年十八岁,刚刚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阿哲的父亲伦格尔对于儿子上不了大学一点也不介意,反而手舞足蹈——阿哲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而且家里正缺一个养羊治沙的得力帮手呢!
伦格尔是嘎查村的村长,他家里有一千多只鄂尔多斯绒羊。他每天除了投放牧草,喂养绒羊,更重要的工作就是组织村民们一起治沙。嘎查村位于沙漠边缘,村外连绵的沙丘不下几百个。前几年,随着草原沙化日趋严重,草原上的人们可是吃尽了沙尘暴的苦头。这几年,伦格尔和村民们在许多沙丘都种上了杨树和沙柳,又在树下种上沙枣、柠条和固沙最好的沙生植物——网草。
尽管如此,没来得及治理的沙丘还是有很多。这两年,村里不少青壮年出去打工,治沙的进度就更慢了。伦格尔心里着急,自己的儿子毕业了,他打定主意,从自家做起,非把阿哲留在村里不可。然而,阿哲和其他对大城市充满向往的年轻人一样,一跺脚一瞪眼,非要出去闯荡一下不可。为此父子天天吵架。
这天,刚跟父亲大吵一通的阿哲,跑出家门,骑上一匹沙黄马去散心。阿哲骑马溜达着,忽然,一阵风沙陡然而起,不一会儿,漫天飞舞的沙砾就跟子弹一样,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痛。
阿哲赶紧掉转马头,往家走去。他逆着风艰难地前进,这时,只听“嗖”的一声,擦着他身子开过去一辆卡车,阿哲还没开口骂这个开车的冒失鬼,就听“咔嚓”一声巨响,那辆卡车的车轴断了,车身一歪,翻倒在沙砾路上,车斗里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麻袋散落在地,有些袋子里装的东西还撒了出来。阿哲远远望去,只见露出的像是什么植物的种子。
阿哲下了马,正想去帮忙。突然,一个沉甸甸的麻袋在狂风中飞了起来,一下子砸到了沙黄马的马屁股上。沙黄马“咴”的一声长嘶,乱跑起来,奔向路边的沙丘。阿哲不禁惊呼“坏了”,赶紧追赶过去。路边的那片沙丘,是他的父亲一个月前刚刚带人治理过的,那松软的黄沙上栽满了网草,新生的网草要是被马蹄子这么践踏,可就白费力气了啊……
阿哲到家后,如实交代了沙黄马踩坏了沙丘上刚种好的网草。伦格尔听了立马把儿子臭骂一顿。当天晚上,叛逆的阿哲憋着一肚子气,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离开了自家的蒙古包,坐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在车上他满怀期望,想到自己终于能摆脱那个满是沙尘、羊群比人还要多的地方,他心里快活极了。
到了北京,阿哲的第一份工作是装卸工。这份工作又累又枯燥,工资还低,让阿哲吃尽了苦头。干了一个月,阿哲坚持不下去了。第二份是洗车员。阿哲觉得不算累,工资也比装卸工高。可是,干了三个月,阿哲渐渐觉得洗车实在太枯燥了。况且,天天眼看着各种漂亮豪华的轿车进进出出,自己却只有擦洗它们的份,阿哲心里不甘心起来,他想,自己在家好歹是村长的儿子,父亲受到乡亲们的尊敬,自己在乡亲们眼里也是个出色的小伙子。每当他骑着马驰骋在草原上,那是多么风光自在啊!想到这里,阿哲不禁想念起了家乡。然而,他心里还和父亲赌着一口气,可不愿灰溜溜地跑回家去。
不久,阿哲又换了一份工作,他到一家纺织品公司当保安。时间过得挺快,转眼几个月过去了,阿哲突然向公司辞了职,他用这几个月攒的钱,到服装批发市场进了一小批流行服装。经过这几个月的耳濡目染,阿哲虽只是公司一个小小的保安,可他已经很自信于自己对“新潮”、“时尚”的了解。阿哲相信,自己的见识肯定能镇住家乡那些“土包子”。然后他坐上火车,回到了鄂尔多斯。
阿哲在鄂尔多斯市中心租了一间小门脸,他将在北京批发来的衣服挂在店里卖了起来。可是,没两天阿哲就傻眼了,他进的货根本就不符合蒙族人的穿衣习惯,卖出去的衣服少得可怜,赚的钱还不够交房租呢。
阿哲的服装店很快就支撑不下去了。就在这个时候,父亲伦格尔来到了鄂尔多斯市看儿子。看着阿哲愁得直揪头发的样子,伦格尔倒痛快,他把剩下的衣服都堆到了店门口,然后扯开嗓子招呼,来了场“赔本大甩卖”。一个星期之后,所有的服装已售空,但阿哲只收回了十分之一的本钱。
出了洋相的阿哲晚上喝了一斤白酒,他忍不住掉下了眼泪。伦格尔一点不同情儿子,毫不客气地骂道:“哭什么哭,没出息!”这次伦格尔来找儿子,可不光是为了教训他,他想叫儿子跟他回一趟嘎查村——之前那些曾被阿哲的沙黄马踩过的网草出现了奇怪的状况!
阿哲老实跟着父亲回到了嘎达村。伦格尔带着他来到那片种网草的沙丘,令阿哲没想到的是,那片被马蹄踩过的网草,不但没有枯黄,反而长得特别茂盛。在阿哲的记忆中,网草的幼苗在没覆盖满整个沙丘之前,是最怕被马踩的,可是现在眼前的景象又怎么解释?
伦格尔告诉阿哲,发现这件怪事之后,他决定做个试验:今年他带着村里人在另一个沙丘上种下网草,之后,他又故意骑马踩过。然而,这片新种下了网草因为受到了马踩,生得稀稀落落的,很显然,网草还是怕马蹄子踩的。可是,为什么阿哲的马踩过的网草就能生长茂盛呢?两次都是用同一匹马呀!阿哲也觉得不可思议,父子二人讨论了一个晚上,也没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在家里歇了两天,喝着自家酿制的马奶酒,阿哲出外奋斗的雄心又高涨起来。见到儿子又要外出闯荡,伦格尔举起手里的铜酒碗“咣”地摔到了地上。他指着阿哲的鼻子骂道:“哪也不许去,给我老实在家待着!”阿哲还想犟嘴,伦格尔喝道:“你想出去也成,只要你找出为什么马踩坏了网草,网草反而长得好的原因,我就同意你走!”
阿哲一听来劲了,第二天一大早,他气呼呼地扛着一把铁锹,骑着马来到了那座沙丘的下面,他挖了七八颗长得最好的网草,最后,还是没有研究出其中的奥秘。阿哲正蹲在地上发愁,只听沙丘旁边的公路上传来了一阵汽车的喇叭声。一辆卡车开过来,卡车一侧的车门玻璃被摇了下来,一个眼睛大大的蒙族姑娘正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向他招手问路呢。
这个姑娘名叫乌兰,她父亲卡尔汗今天腰痛,她领着司机替父亲给嘎达村送固沙用的植物种子来了。阿哲翻身上马把乌兰的卡车领到了嘎查村村委会,伦格尔迎了出来。原来,伦格尔和乌兰的父亲卡尔汗相识。听父亲打听起卡尔汗的腰痛病,阿哲才渐渐知道,卡尔汗就是当时那辆断了车轴的卡车车主!
原来,当时起大风沙的时候,卡尔汗怕大风刮走了装满植物种子的麻袋,他就攀到车顶,伏在麻袋上面。卡车断轴,卓玛的父亲和车上的麻袋一起翻了下来,卡尔汗被麻袋埋到了下面,腰椎受伤了,至今还在疼。阿哲听完,站了起来!他记得那天风沙呼啸,装满种子的麻袋有很多都散开,种子撒了一地。会不会是自己的马在混乱中,马蹄和身上沾上了种子,然而将种子带到种植网草的沙丘。并且,随着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种子随风吹到沙丘上,这一切是不是都与那种子有关?
乌兰听阿哲说完,摇摇头,说道:“那辆车上运的是沙棘籽,都已经被炒熟,准备运到加工厂,制成牲畜吃的饲料呢!”炒熟的沙棘籽根本就不能生长啊,阿哲听完也灰心了,没想到伦格尔却忽然一拍脑袋说道:“我知道了!”
那辆拉着沙棘籽的卡车翻倒,沙棘籽随风飞舞,被吹落到了沙丘上。沙棘也是沙漠中的一种植物,生长在潮湿低洼有水处。这个沙棘籽有个特性,每逢下雨,它都会努力吸收水分,然后等待吐枝发芽。被炒熟的沙棘籽自然不能生长,可是它吸水的特性却没变,沙棘籽吸饱了水分后,网草茂密的根系扎到了沙棘籽的果肉里面,借着沙棘籽吸收水分,茂密生长,这就是马蹄窝中的网草茂盛的秘密!
破解了网草生长茂盛的秘密,阿哲又提出到外面闯荡,伦格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你出外闯荡我不反对,可是你想过那些网草没有?”原来,父亲的意思是,网草的草根吸收了沙棘籽中的水分,所以长得就比旁边的网草茂盛,阿哲生长在大漠,他是不是也应该找到促使自己成功的“沙棘籽”呢?
可是自己的家乡,除了黄沙和羊群,还有什么呢?乌兰笑着说道:“还有绒羊毛啊!”她就在一家毛纺厂上班呢。是啊,鄂尔多斯的毛纺业发达,就是因为有了优质的绒羊毛啊!阿哲只怪自己笨,自己家养了那么多绒羊,他却从来不把它们当宝贝。伦格尔呢,平日里忙着治沙,根本没有心思琢磨自己的绒羊怎么生财啦!阿哲的脑海中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打过工的那家纺织品公司。
这以后,阿哲专心饲养家里的绒羊。之后,他联系了北京那家纺织品公司,公司经理见到了优质的绒羊毛样品后,与阿哲签下了合同,收购了他的羊毛。阿哲第一笔生意赚到的钱,竟比他打一年工赚得还多!
在阿哲的请求下,乌兰从鄂尔多斯的毛纺厂辞职,因为她熟知绒羊毛的购销渠道,她便成了阿哲收购绒羊毛的经纪人。阿哲有了乌兰的帮助,生意越做越大。后来阿哲娶了乌兰,那热闹的婚礼是在鄂尔多斯大酒店举行的。沙棘籽是网草的幸运星,也正是他阿哲的幸运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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