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机
公司电脑经常死机,这事真让人受不了。
他是个文员。他的工作内容是处理和业务有关的电子邮件,保存和打印重要信件,提醒忙得晕头转向的同事注意客户的新动向。这工作看重时效性,经手的每一封邮件都耽搁不得,电脑一罢工他就想拿头撞墙。
比如那次,有个大客户来邮件过问最新的业务进展,还提出要开电话会议。他正给那邮件存档,电脑毫无前兆地死了机,点哪都不动,按哪都不灵。他给吓出了一身冷汗——要是为这把客户来信给丢了,老板怎么给客户回信?他又怎么和老板交代!这电脑一死机,公司可能赔掉多少钱,他都不敢想……幸好电脑里重要的东西最终什么也没少,不然他就死定了。
事后他去找过公司的网络管理员(以下简称网管),那是个萎靡不振的老男人,工作的时候常常因为瞌睡难耐而闭上一只眼。网管坐在他的电脑前发了半天傻。他差不多以为这哥们儿已经睡着了,正要伸手去推,“独眼”网管慢慢抬起了一个手指头,哼哼着问,“这是什么?”
“是牛津词典。”他答,“公司有国外客户,会发来英文信,我装个电子版的牛津词典在电脑上,方便。”
“要拆掉。”网管打了个哈欠,“要拆掉,拆掉就没事了。”
“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网管梦游一般地走人了。
不管怎么说,网管就是吃这碗饭的,他打算听人家的话,把那个词典卸了。可是词典卸掉以后不到一个星期,这电脑又死机了。这一次大客户发来邮件确定电话会议的时间,还是在存档的时候,他刚在点完那个意味着保存的小图标,这机器就发出了不详的嗡嗡声,接着屏幕一片惨白。
他不敢轻举妄动,直接去找网管。网管问都不问就强行关机。
“你疯了!”他喊,“丢文件了怎么办!”
“屏幕都白了,除了强行关机,还能怎么办?”网管答得理直气壮。
他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但也没有反驳。再开机,他心急火燎地找存档文件,网管就在一边看着。“丢什么了没有?”网管问。
“没有。”
“没有就好,”他不怀好意地盯着刚刚苏醒的屏幕,“那是什么?”
“是个快速转换文件格式的软件。”
“要拆掉,拆掉就没事了。”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你也可以不拆。”网管打着哈欠说。
他想了想还是把那玩意儿卸了。这道理是明摆着的,网管说了要卸载这软件,如果他不卸,以后万一出了事就是他的问题。反过来说,如果一切照着网管说的做,就算这电脑还要作死,也不是他的责任——他一切都听网管的嘛!
只是,一连卸载了两个软件,他的工作开始变得不太顺手。拿不准的词他要去翻纸质词典,有些文件格式转换起来操作繁琐,他的工作效率眼看着在往下掉。
老板过问这事了。
“主要是我的电脑出了问题。”他老实交代。
“找网管了吗?”
“找了。”
“他给你解决了吗?”
“他来看过,他……”
“行了,”老板说,“好好工作吧你。”
老板正围着大客户转,没心情听他解释来解释去的。他讪讪地退了出去,心想,这叫什么事。
这公司成立时间不算太长,规模不算太大,在业内已经小有口碑。他上个月大学毕业,来到这里。他知道老板天天琢磨怎么和那些强大的竞争对手抢业务,并没花多少心思在内部管理上,老板也不知道网管在干什么。
“这是我们公司的关键时期,”老板说,“之前我们还算顺利,但这两年有点停滞不前。突破了这个瓶颈,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老板那副玩命往前冲的样子让他没法为了这事三翻两次犯嘀咕。
“效率,我们的效率应该有个突破!”老板又说,“这个节骨眼上你的效率倒往下掉了,这不行的!”
从老板办公室出来,他看到所有的同事都在埋头工作。最近加班多,每个人都面露疲惫。在一派繁忙中他的电脑又死机了,电脑死机果然和他装的那些软件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对着自己的电脑发起了愣,他想到这事可以靠他自己摆平。其实他在学校的时候也学过不少计算机,只是这样他会连轴转,累个昏天黑地。
受累就受累吧,总比干坐着一点办法没有要强。
他又去找了网管,但这次是借书。他进去的时候网管居然精神百倍,再一看,原来这哥们儿在打网络游戏。他说清来意,网管利马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神色。
“我劝你别多事,公司里的电脑什么的,一直都是这样的——你明白我的意思?”
“你是说别人的电脑也经常死机?”一死机就只能重新启动,他想,如果大家的电脑都不死机,效率能提高多少啊!
“很快你也会习惯的,”网管又露出了那种昏昏欲睡的神色,“很快。”
从来都是机器来习惯人,他想,什么时候轮到人去习惯机器了?他没和网管争辩,拿了书就走。那书上全是灰,一看就知道多少年都没翻过了。走之前他想起一件事。
“老板的电脑也经常死机吗?”他问。
“老板的电脑是最好的。”网管说,“最好的,全公司就那几台。”
这个时候有人在外面招呼他,他知道又有新邮件要处理了。这是他分内的工作,不能不管。电话会议已经结束,大客户即将和公司签约,这个时期的每一封邮件都马虎不得。拿着书走出网管办公室,他觉得自己就象一个远古时代的英雄,他觉得自己正走向沙场。
他做事认真,能钻研,这是老板雇用他的主要原因。
一个月以后,熬成了一把骨头的他找到了症结所在。
半年多以后,黑眼圈根深蒂固的他想出了办法。他自己做了一个改良程序,这东西可以在后台运行,用电脑的人感觉不到它的工作过程,它却能大大降低电脑死机的几率。这绝对是个了不起的成就,就算是专业做软件开发的人,要弄出这么个东西也不是件十分容易的事。
编这个程序也真是要了他的命,白天的工作依旧要全力应对,不能出错,他只有在晚上独自斟酌那些密码般艰涩的机器语言。困难重重,这半年多他几乎没有踏踏实实地睡过一觉。他连话都少了,说几句花费的能量在他这里都成了值得节省的东西。
还好他成功了,他在不耽误分内工作的前提下把这程序做出来了。他想他熬出来了。
在这半年当中,公司一直在忙那家大客户的业务。半年过去,到了瓜熟蒂落,客户还算满意。老板精神大振,公司上下都知道这是在业内树立威信的大事件。重要的是,大客户会给他们奉上很丰厚的报酬。他们现在只需要发去账单。
他想,是时候让老板知道自己做的这个软件了。如果事情顺利,老板一定会给他加薪的,这个程序可能会决定他的命运。
他现在是个文员——一个公司里有多少文员啊!据说文员做得好能进管理层,可是真正进了管理层的人又有多少呢?每年都人失业,一年年过去,总有人一直坐在微不足道的岗位上提心吊胆,虚度光阴。他可不想一辈子当个小文员。
这个程序他最早是在自家电脑上用的,效果非常好。他要把这程序装到了自己在公司的电脑上。
网管来找他的时候,他正要按照老板的指示,把账单发给客户。
“你那玩意儿做得怎么样了?”网管的脸色有点奇怪。
“我……刚……我刚刚做好。”这话他是下意识答出来的。这样说的同时他大为惊讶,这事他谁也没告诉,这家伙是从哪知道的?
“看你熬得挺辛苦,做出来了是好事。”网管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一般盯着他的脸仔细打量。于是他明白了,一定是因为自己脸色不好,网管猜出来他在熬夜做程序。
“谢谢。”他隐约感觉自己犯了某种忌讳。气氛有点尴尬。
“你那个,你做的那个,能不能让我看看?”网管问。
“厄……”
“你电脑上装了吧?我就在你电脑上看看就行。你看现在也快中午了,你就去吃饭,等你吃完饭回来我也看完了,不耽误什么的。”网管今天明显话多。
他很不高兴,但最终没有反对,主要是他们声音大了,周围的同事都在往这边看。他一转头,发现他的位子附近有个摄像头,他想就让这家伙看看算了,问题不大。
然后就出事了。
下午大客户打来电话,说收到的电子版账单一片空白。老板过问到了他的头上,他慌忙在电脑上查,发现那空白账单真的是从他这里发出去的。
“这不是我的问题!”他清楚地记得他发出去的账单没有错漏。他把网管看他电脑的事告诉了老板,并且提醒老板把录像调出来看。
他、老板和网管,他们三个人一起看了录像。
在录像上可以看到那台电脑被操作的所有细节。他们看到网管真的只是在查看他的电脑,不过他中途重新启动了一次电脑。网管解释说当时电脑死机了,这家伙这样说的时候很自然。
“员工电脑出现这样的问题都会重新启动,”网管还说,“以前没听说谁因为电脑死机出过大事,顶多就是重新整理文件电子版。”
“那这一次怎么就出事了呢?”老板这话也不知道在问谁。
网管的眼睛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被盯得浑身发毛,终于交代,“前阵子我自己做了个程序,今天刚安装到公司的电脑上。”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理直气壮,“那程序可以降低电脑司机的几率,我试验过的……”
“你安那玩意儿之前,问过网管吗?”老板问。
“之前?之前没有,可是……”
“我知道了,”老板打断了他。
他被解雇了。
事后老板问过网管,那小子到底编出了个什么程序。这个问题让网管在心慌之下差点说出实话来——不,网管并没有在玩什么阴谋诡计,他当时只是很偶然地发现那个新编写的程序没有安装好,需要重新安装才能真正使用。这就好比一顶帽子,帽子主人偶尔失手把它戴歪,在扶正之前,这顶帽子是挡不了风的。
这就是说,发出空白账单的那台电脑和往常一样,这事跟那新软件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如果网管没记错,类似的事从前是发生过的,只不过那一次他们接待的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客户。那一次也是发送账单电子版当天电脑死了一回机,然后客户就收到了一片白板。有人为此来找过网管,网管当时也是在打网络游戏。
当时网管看得出老板对这事不是很上心,所以他就没做什么。
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离开之后,网管重新研究了他用过的那台电脑。那小子编的软件似乎真的不错,网管想,好东西不该被浪费掉;不过有的人既然已经离开公司,也就没必要让他知道后面这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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