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一碗担担面的爱情
每个人的记忆里面多半都埋藏着一家那样的担担面小店。
大概是从初二的某天开始发现的,学校门口有一家那样的担担面店,很快它便成为了公开的秘密,尤其是课间操的时候,好多学生都偷偷摸摸地过来加餐。
那是一家多么小的小店啊,里面仅仅放得下两张桌子,老板从来没有热情过,但也不冷漠,他坐在门口只负责收钱,吃面是需要自己去厨房门口的小窗口端的,就是那种你去县城里面拜访叔叔阿姨,他们顺手给你煮了碗小面的感觉。
印象当中我们多半会要上一碗最普通的小面,色泽红亮,冬菜、麻酱浓香,麻辣酸味突出,鲜而不腻,辣而不燥,其面条细滑,主要佐料有红辣椒油、肉末、川冬菜、芽菜、花椒面、红酱油、蒜末、豌豆尖和葱花等。
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好吃,味觉并没有因为回忆增加或者删节任何事实,多年以后,这家藏在小巷里面的担担面依然是整个自贡的传奇。那个小巷是条有坡度的斜坡,破烂的平房分布在两旁,经常黄昏的时候,有的大门敞开,就会飘来收音机里播放的川剧选段,老板就坐在面馆门口,一边和邻居闲聊,一把用手现扯出最新鲜的鲜粉或者面,走在这样的小巷,你会恍恍惚惚地觉得,你永远都不会和小城的这些东西分离。
现在模模糊糊地记得,老板是个老头子,皱纹均匀地密布在脸上,但是那个时候他的气势恐怕更像是个皇帝,老板,再多挑点面吧,再来点吧——于是他就矜持地伸出手指头,仿佛是主宰生杀大权的皇帝。
冬天的时候,四川没有暖气没有空调,得穿着像熊一样笨重的衣服,把手缩进袖筒之中,拿出来的时候,多么希望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担担面啊,让那滚烫的汤水滑滑地一路熨贴着你冰冷的胃,面条们扭动着纤细的身躯在齿颊间狂欢,就算是风来了也不怕了,没有围巾也不怕了。
如果能再加点辣椒,让整个身体都热乎起来,就算是魔鬼来了都不怕了。
魔鬼不会来了,可是爱情来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相互有好感的男女同学会躲在这里吃担担面了。他们头挨着头肩并着肩,大声说笑着,笑容在小面的雾气之中被稀释成一种回忆的感觉。
也许青春永远都是饥渴的,就需要这样时不时去填充它的胃口。让我想想,我似乎也能在那家面馆找出个那样的男孩,他有着宽宽的肩膀,笑起来的时候声音能够传出去很远,他热爱运动,所以他也饿得很快,他的身影总是独自一人出现在担担面馆。
想起来我们的青春时光是多么敏感而又羞涩啊,即使发现了对方的存在,也从来都不曾和对方说过一句话一个字。
我的家就住在学校里面,有的时候放学了,我会故意绕道而行,天就要黑下去了,那条长长的小巷已经有人家点起了灯,市井的声音在身边滚动,我急迫地就像赶赴一场约会一样地朝小店走过去,走到面前,看到老板坐在门前扯面放调料,看见他宽宽肩膀的背影,心就安定下来了。
那家担担面小店,没有招牌,但我清楚地知道它的定位,就在某个花里胡哨的录像厅花后面一点。此后许多年,同学回忆起来的时候,都会用一句“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小面或者鲜粉”,他们说即使是现在最著名的长生面、胖娃牛肉面用的粉都是红苕粉,面也不可能现扯,只需要8角钱,就能吃到一碗用浓浓的骨头汤熬出来的担担面,上面还铺排着一层肉绍子——很容易就让人产生出一种和幸福生活的联结感。
那个时候我才刚刚14岁,不知道为什么,仿佛一夜之间,小时候那种肆无忌惮挥霍的快乐就被乏味的中学生活嗖的一下吸走了,我家就住在学校里面,每天早上从一栋灰色的建筑走到另一栋,晚上再从另一栋走回这一栋……连铺垫的景色都没有,就能直接从课桌过渡到书桌……于是有的时候,当我终于做完了作业,我就静静地看窗外那点一闪一烁的霓虹灯,想象有人在清冷的夜色之中一路跋涉到那家面店,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咀嚼着。
上大学以后,我就离开了小城,此后再也没有回去过,再很多年过去,当我第一次品尝西餐,吃到意大利面的时候,差点没有一口吐出来——这个世界上,除了那家小店那样的小面之外,怎么还会有别的面条被糟蹋成这么不一样的东西呢?
自然,渐渐的,异乡的胃也就适应了,我们的物质随着世界在变化,然后你知道了,这个世界还有武汉热干面、西北烩面、山西刀削面、重庆小面。
其实也就是前段时间,回了一趟自贡,我的同学们都大惑不解地反复问我,为什么要去吃面,为什么是小面?在自贡这样一个闻名于四川的美食之城,每条街上都潜伏着让你或许终生难忘的饭馆。
然后,还专程去吃了大安区那家现在已经很有名的长生面,连锁店的门面,热气腾腾的后厨,还有排队的食客——可是,无论是鸡汤面,还是干拌面,再也找不回那家担担面的滋味了。
后来看介绍才知道,担担面相传为1841年一个绰号叫做陈包包的自贡小贩创制,因为早期是用扁担挑在肩上沿街叫卖,所以叫做担担面。而同学告诉我,原来那家小小的担担面是一个川剧团的退休演员开的,难怪当年墙上全是各种剧照。
所有这些我都不记得了,同学的介绍只是提醒我,被我的回忆当作人肉背景板的老板想必也见识了许多的人生变迁。那天有人说对食物要怀有最虔诚的心意才能做出真正的美食,不知道他在面对那锅咕咕噜噜翻滚的面汤的时候在想些什么?那么多食客的故事充盈了他的人生,还是他充盈了我们所有人的小城故事?
只是,我真的想要伸出手去,想要把那段时间喊停下来,在那样的年龄,就应该有一碗担担面那样的爱情,停留在味觉里,才没有辜负那样的青春。
真的很可惜,我们从来没有在那家面馆抬起过头,将羞涩的目光投向对方,轻轻地问一声:你也要加点辣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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