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佰有
申佰有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的狗就很有意思。
狗多大了,没有人知道,是条老狗。老狗有时候是骂人的话,可是,申佰有的狗确实是条老狗,跟在申佰有的后面,眼瞅着一晃一晃,像申佰有一样走不动了,却也走到了袁店河边。申佰有背着手,看河。那狗半蹲着,长尾巴入水,也看河。人陪狗,或者狗陪人,看河,是二者早晨必修的功课。过一会儿,狗尾巴猛一收,就甩了一大捧的小虾到岸上。狗吃,人也吃。都生吃。
咯嘣咯嘣,申佰有的牙口还好,边嚼边说,“好狗!能狗!”
申佰有的这条老狗确实好,确实能。“能”是袁店河的方言,聪明的意思。——这狗,尾巴入水,带着毛绒绒的体温,趋暖的虾们就上当了,游来,入狗毛缝中,紧紧地吸附着,就被尾巴带到了河岸上。如此,狗和人就有了这样一个早餐。
看过河,吃过虾,就往回走。人走,狗也走。人是倒着走的,狗是顺着走的,狗为人看路。倒着走,申佰有说,有讲究,对身体好,对脑子也好,天天这样走,天天这样坚持。申佰有腿不疼,腰不弯,根本不像八九十的人。
村上的医生说,申佰有身体好,得益于每天这样的闲走,天天早晨的这一捧小虾。虾,小,营养大。袁店河的水不污染,水好,虾好,鲜。可是,申佰有的重孙子说,“那虾不好吃,一点儿都不好吃,腥哇哇的。”
对于重孙子这样的评价,申佰有就是一笑。他的笑,一般人看不出来。申佰有满脸皱纹,眉眼总像是在眯缝着,老远,就像是在笑着。“有爷,你笑啥哩?”人打招呼,问他,他还一笑,“好吃好喝好生活,就想笑。”
申佰有也有不笑的时候,就是看见重孙子的头发和衣着。申佰有总觉得不合谱,就想说两句,“好好的头发,好好的衣裳……”说到这,就不说了,低头玩手机的重孙子会冲他咧一下嘴,“老爷,你就好好活吧,再过十几年,你就看惯了!”
重孙子的头发和衣着不合谱,但学习不赖,考上了大学。院子里,一家人传看通知书,申佰有坐在一旁,说,“搁大清国,你这就是中举了。以后,就得当官了。记住,出门在外,你要耐烦,谁说咱啥,都不烦。记住没有?”
“记住了。”重孙子玩着手机。
再过一会儿,申佰有说,“搁大清国,你这是中举了。记住,出门在外,你要耐烦,谁说咱啥,都不烦。记住没有?”
“记住了。”重孙子玩着手机。
再过一会儿,申佰有说,“你这是中举了。记住,出门在外,谁说咱啥,都不烦。记住没有?”
“记住了!老爷!你烦不烦哪?!”重孙子噘嘴了。
“你记个屁!爷就说你这三句,你就烦了,嘿嘿……”申佰有捋着白胡子,“耐烦,记住,学会耐烦,永远不吃亏。”
听着老爷的笑,重孙子一脸的红。
申佰有好管闲事,他管的闲事,都服,就少了口舌和官司。张家、李家各有牛一头,在岸边吃草,一上一下。估计吃草撑得没事,就抵架,张家的牛一滑,进了河,淹死了。李家的牛为得胜而哞哞哞地叫。李家不赔,张家不依,要到乡里去告。走到村口,碰到在河边吃虾倒走回来的的申佰有。申佰有说,“哑巴牲口,无心相斗。两家邻居,脸红脖粗。死者共吃,生者同犁。”
申佰有读过私塾,如此半文半白的话,大家也听得懂。就是,前房后院的邻居,何必呢?死牛两家就吃肉卖肉,活牛就共喂,犁了一秋的地。开春,李家送了一头牛犊子给张家,和睦和睦。
申佰有说,这多好!
前些日子,在袁店河边,我见到了倒走的申佰有,那条狗跟在他前面,——他是倒走的。
“有爷,你咋总是倒走?”我迎到他前面问。我不知道咋和他问好,就这样随口问了一句。
“回头看,好。”申佰有一边倒走,一边说,背着手。
我祝他活到一百岁,“有爷,活到一百岁啊!”
申佰有不走了,“你这孙子!我又不靠你养活,限我寿是啥意思?”看他表情,还真有些生气的感觉。
那条老狗跟过来了,站定了,努力仰着头,看看我。
我赶紧赔不是,“再活一百年!”
“嘿嘿,嘿嘿!”申佰有又笑了,脸上的皱纹更挤了,“这日子多好啊!这国家多好啊!咱这袁店河多好啊!”
一边说,倒着走了,冲我挥“V”。
咳,这老头儿。
来源链接:http://mip.zidianfy.com/gushihui_658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