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
那一年,高考失利,当父母问及我下一步的打算时,我一阵茫然。年轻的我,第一次试着回顾了一下自己还不算长的人生,竟生出一丝的苍白无力。我趴在自家阳台上,有气无力地打量着屋前这棵枯死的梧桐树--它本应该如其他同伴一般,大大咧咧地伸展着青春的枝叶,慷慨地奉献着阴萌。可惜时间好像跟它开了个玩笑,一下就把它推到了生命的尽头。干枯的树枝已经没有向天攀比的气力,垂着的枯叶在风中努力维持着过往的荣誉,曾经粗壮挺拔的树干也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在小巷连绵的绿色中,它太过扎眼和丑陋,有人甚至商量着来年将它移走,谁会在乎它曾经做出的贡献,谁又会对它说,你已经很努力了……
正当我一阵感慨时,却看见树下有一个小孩子正蹲在地上,自顾自地将树坑里的泥巴挖将出来。小孩的父母是对面理发店的老板,一对年轻的夫妻。两人学历不是很高,丈夫学了一手理发的手艺,合力开起这家理发店,因手艺不错,价格公道,在小巷一带也还受人欢迎。夫妻俩兢兢业业,对唯一的儿子自然也是百般呵护,有求必应。所以当小家伙尽兴摆弄着手中的泥巴时,完全没看见他盛怒的母亲已疾驰而来。只见他母亲一把抓住小家伙的双手,厌恶地抖掉孩子手中的泥巴,并一巴掌打在孩子的屁股上,边打边说:“叫你玩泥巴,这么脏的东西,以后不许碰了。还有,玩泥巴的孩子都没出息,记住没?”小家伙开始还不依不饶,一巴掌下来就老实了,点点头乖乖地跟着母亲走了。看着这一幕闹剧,我突然醒悟:原来,我从小就注定了没出息。
小时候在农村长大,完全没有玩具这个概念,要想找玩的,通常都是自己亲手制作,所以有一段时间玩泥巴成了主要的活动。尤其是在夏天下雨过后,随便找一块土地,挖出还是湿润的泥巴,去掉杂质,便能大显身手。女孩子往往喜欢制作一些精致的家具、餐具之类,而男孩子往往是一些汽车、坦克等东西,做工粗糙,却也有模有样,然后等晒干之后,不免一场大战。那时想来是欢乐的,谁也不会在乎泥巴粘在了衣服上、脸上,反而彼此取笑。虽然回家过后难免遭受一顿酷刑,可依然乐此不彼……
当我怀着儿时的冲动回到老家时,爷爷奶奶热情地迎接了我。老爷子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失意,一味的嘘寒问暖到让我一阵手足无措。在老家歇了一两晚,瓢泼大雨如期而至。雨停后的早晨,我兴致勃勃地挑了一大块好泥巴,坐在自家屋檐下,准备寻找儿时的感觉。老爷子一手拿着驱赶蚊子的芭蕉扇,一手端着一根板凳坐在了我的旁边,眯着眼看着我,我略显尴尬。兴是感到手中泥巴传来的凉意,我心中的那股热情退潮般隐匿。抬头看着雨后的村落,映入眼帘的不是低矮古老的瓦棚泥墙,而是二三层高的砖砌小楼,偶尔隐现的瓦房也破破烂烂,张着丑陋的嘴巴,嘲笑着村庄的历史。我茫然四顾,开始还没在意,原来有些东西在潜移默化下早已悄然改变,当你刻意去发现时,无异于自己一闷棍敲在自己的心上,徒添许多伤疤。于是当我再看着手中的泥巴时,不禁生出许多厌恶。
“老爷子,你说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老爷子看了看我手中的泥巴,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据说老爷子年轻时是个脾气很火暴的人,所以我能清晰地看见怒气瞬间爬上他那粗糙的额头,将几条皱纹拧成了麻花。
“你爷爷我玩了一辈子的泥巴,是不是我这一辈子都没出息过啊?”
我都做好接受思想教育的准备了,却没想到老爷子在乎的是这个,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回答。
老爷子似乎也没期望我说出个所以然,自己慢慢平息了怒气,看着门前的一片荒地,一边缓缓摇着手中的扇子,一边说道:“我一辈子也没出过村子,不知道现在外面的社会。但至少在以前,没有泥巴,我也活不到现在。”
我懵懵懂懂,时而感到手中的泥巴轻如杂草,时而重如沉铁。最终我掂了掂泥巴,然后奋力将它掷向面前的荒地。泥巴在空中翻滚着,划过长长的弧线,然后狠狠地砸在荒地上,压倒了一片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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