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灯光洒在夜空下的广场，广场上，悠闲散步的老人看着前方撒欢不已的小孩笑开了满脸的花，他们花白的头发被风打乱，沧桑之感尽显，与热舞中的青壮年相比，倒有一种仙鹤步青云的意味。

我俯视身旁的人。她现在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已跨入更年之期，染了一头棕红色的短发，穿着粉色青春的运动装，脸上是少许的笑纹，矮矮胖胖的身躯不太灵活地跟着那帮少男少女挪动，有点滑稽好笑。

我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妈，你这是什么舞啊?”

妈也笑：“我不是跟着他们做吗?不像?”说话间，看见前方的领舞者一个交叉腿转身，她忙跟上，不料脚下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鞋带，一个踉跄，被我扶住了。

“妈，这么高难度的动作你忽略就行了。”我笑话着她，她张嘴大笑，声音洪亮：“哎呀，不行了，老了，腰好像都硬了。”

我不出声，或许如她所说，她真的老了。今早她在厨房里准备煲粥，竟迷糊得忘记了插插座，最后还把粥烧焦了，等我提醒才茫然地冲到厨房里关火，还一边自怨念叨着，唉，竟然忘了自己在做什么。我听闻也是一脸茫然，是啊，什么时候，记性极好，做事谨慎，一丝不苟的她开始隔三差五就遗忘什么了?那可知岁月并不饶任何人。

夜，开始如浸凉水，我享受那丝丝凉意，跟她一起漫步在公园里。她还是不断的做着跑步的动作，说再不动就成植物了。凉风吹开她额前的碎发，露出了更多的皱纹，我开口说道：

“妈，你平时应该多跟邻居那些人出去，不要整天呆在家里闷得发慌。”

“忙啊，哪有时间。”她眼睛瞟向广场那边，我看见她以前浓浓的长睫毛如今稀疏了，连带着明亮的双眼也不再那么灵动。

“忙什么还不是那点家务活，还有什么好忙的?”

我问，她有些不自然呵呵笑着：“唉，反正现在觉没那么多心情和精力去玩了，总觉得还是呆坐在家里舒服。”

“哦。”我记得她说过，到哪里都不如自己家舒服，在家里做什么都行，又安静。

“况且啊，你跟你姐总打电话来要这要那的，我出了门谁接你俩电话?”她的动作慢慢放缓，最后两手叉在腰侧，跟我一样慢走起来。

我不可抑制地搂住她的肩，道：“今天，怎么有点冷?”

或许，或许我有那么一刻想要抱着她哭。我无法想象她会如何同那些文章里的母亲一般，在那寂寥的午后黄昏静默坐在家里，只为等儿女的一通电话。这是不是说明，我关注她太少了?数数近来跟她像现在一样独处的时间竟不超过一个晚上，不得不说我惭愧了。

她的手攀上我赤裸的手臂，继而怪责道：“夜里凉，还穿那么少衣服，感冒了辛苦谁啊?”

“辛苦你啊!”我嬉笑着说，她瘪嘴：“我才不管你了，管了又嫌我烦。”

会嫌她烦?我想起有一回只因她责骂我秋天里穿一条短裤子，我便发火说她烦甩门而去。那时候，青春期的叛逆心理特严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也不奇怪。想来应该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估计她还清晰记得。

我还想跟她说说什么，她却捂着我有些凉的手催促着要回去了，说没什么好逛的了，但我知道，她是不想我着凉才要我赶紧回家。

读懂她心意，我的鼻子又是一酸，是泪点变低了?还是过去一直反复忽略的关心语句如今变成了催化剂，如此催人泪下。我只知道，经历了那么久，我才终于能感慨到了以往不屑一顾的母爱。

母亲……，她终究会老去的。会更加啰嗦地叮嘱你这样那样，却又更加沉默呆在家里不出声;会一味催你洗澡睡觉，却又听着电视节目声响在沙发上睡得死沉;会慢慢变得钝手顿脚，却又不断想为你做这做那。她注视着你的时间越来越长，感叹话语越来越多。

她说，再吃多点吧，看你都瘦了。她说，再睡一会吧，都累一整天了。她说，再待久一会吧，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可我还不懂，我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走。匆匆地仿佛连看她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备受颂赞的母亲啊，我要如何才能让你真正的感受到一个做女儿的对母亲的不能表达的爱?我的生活已经逐渐被很多很多充满，那些与你无关的事情让我总是会忘记关注你，关心你。只会在某个节日，才恍然记起，今天，该回来看看你了。我甚至怀疑当我融入了另一个家庭，我是否会经常忽略了你。我真的做不到时时刻刻心里装着你，请你原谅。

但也请你相信我，往后我会尽量，尽力抽取时间来陪你。因为，当我一想到你那短短的身影孤独投射在阳台一角，你的眼光无神望向天际，我竟像是看到了你一头青丝变白发在那一瞬之间，心痛得想哭。

时时牵挂我的母亲啊，再多的感恩话语也抵不过十几二十年光阴你的含辛茹苦。在某些时候，我多想你能自私一点，多想你厚脸皮一点来找我陪你聊，陪你散散步，而不是一味怕妨碍着我而静默着不说话，让我恨自己的残忍。我多想你像我小时索求你般索求我，即使让我烦，让我恼，但我肯定不会不理你的，因为你是我母亲，一如我是你的女儿。

妈，如果我忘了找你，你一定，一定要来找我，提醒我很久你不曾回家了，我便会，抛下所有烦琐事情，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