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幸福离我是那么近。

南方秋天某个清晨，微风轻吹着校园的玉兰花。清雅的花香伴着新学年的笑声传送在铺满新叶的校园里，像不安分的精灵，调皮地向新生眨着眼睛，给人一种快乐的气息。

我和几个同学嬉闹在未分好班的教室门口，当小雪大声喊起来的时候，我们都被她吓了一跳，她夸张地说：谁踩了我？痛死了。我环顾四周，一个身材高大，全身白衣的少年，满怀歉意地站在我们面前，忙不迭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无心的！我微笑地望向他，那一刻他的眼光刚巧与我的相遇，刹那间我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心跳。仿佛这男孩的眼晴触动了我心里隐秘的一个梦。

男孩走后，极喜欢对别人评头论足的小雪还在感慨：这个男孩真是帅气，就不知道是哪班的男生。冬玲推了她一把，说：小雪，不踩不相识，你不是看上人家了吧。一阵哄笑声中我却低下了头，刚才那一眼还在我心中荡着秋千。

1

那是很久前的一个秋天，我在原初中直升高中的第一天见到身为新生的辉。接下来的日子，是一连串的惊喜，我发现他与我同班，并且坐在我邻座的位置，同时也是住校生。每天清晨我早早地上课室自习，站在门口的楼梯前读书，会看到他经过，然后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看书，偶尔向我微微笑。我常用眼侧的余光偷看着他，他的侧身英气逼人，有一种迷人的气质。后来我常常在教室门口等他经过，他站立在不远处时我心里会感觉他在相随，淡淡的幸福洋溢心中。

他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有一天早上开始过来搭讪。后来，我们渐渐地熟识。

转眼到了期中考接近的日子，我开始放弃午休上课室温书。有一天我发现偌大的课室多了他一人。开始我们极少说话，后来，终于是他先开口了。我们从文学、政治到音乐与足球，越聊越多，渐渐地发现他是一个随和开朗也与我兴趣相似的人。期中考后，我依然是吃完午饭早早上课室，然后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到来，总是有点担心他不来了，却在看到他步入课室的瞬间开心荡漾。

有天中午，我照例坐在课室，可是久久没有等到他来，我想他也许去午休了，也许我们间的默契只是一种巧合。于是我沮丧地到花园里散步。一路我心里有莫名其妙的颓丧，看不到眼前明媚的阳光和美丽的花草。当背后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时，我忽然希望是他。当他的声音呼喊着我的名字时，我一瞬间突然有了勇气，我想也许这一生也不会有这样的勇气了，我问他中午为何不见了。他站在玉兰树下静静地望着我笑，然后走上前来轻抚我的刘海，在羞涩中我低头与他并肩而行，我们一起穿过许多花丛，玉兰花随风飘落在我们头上，我们在阵阵花香中愉快交谈，这段记忆多年后仍在我思想里飘香。

2

高二某个夜自习的课后，我踩空了楼梯滚下楼，于是骨折了不能走路；再后来父亲又得了重病。雪上加霜的际遇让我欲哭无泪。忧伤的我休学在家。那段日子，我开始在日记里给他写信，但我从来不寄给他。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得到什么，但是潜意识里我感觉与他越来越远。他是那么风光无限魄力四射，而我却是一只贫穷的、自己唱歌的丑小鸭。在家呆着的时候，我常常暗暗地想他。那时，我们共同的快乐回忆还很少，所以我也认为我们不会有未来。但我想念他，如同想念一个多年的知己。他周末时会来看我，会给我做好吃的鸡蛋羹，会耐心地把他抄得厚厚的笔记给我看，给我补课，给我讲那些精彩的校园生活。有段日子正值寒冬，每次他来，都要踩自行车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我心里感激，却什么都没有说。我只是觉得他很亲切，虽然他没有给我任何承诺，但他却在我最难过无助的时候给我鼓励，安慰我、哄我、听我说我的绝望。

高考后，我们曾一度失去了联络。刚来广州上学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在暖暖的江风中享受漫长的落日黄昏。心里常常想着他，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还像过去那样才气逼人吗？有没有女朋友？他幸福吗？

有段时间，偶尔听到来访的老同学说起他，突然发现对他的想念是如此强烈，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伴着我：我和他真的没有未来吗，连远远地看着的机缘也没有么？

3

大二那年某个周末，我捧着书本向自习课室走去，突然远远地看见了他站在教学楼门口。于是我迫不及待地向他奔跑过去。

他似笑非笑地站在哪里，快乐地呼喊我的名字，让我感到欣慰。他说他这两年来一直在想我，然后却发生了许多意外没能来看我。当我知道他也在想念我，心就蹦跳起来。再次相见，我感到一种温情。开心中，他忽然对我说如果他想我，可不可以给我写信。我忘了矜持，使劲地点头。

我想他也是激动的，慌乱地牵住了我的手。我没有拒绝，心里像兔子一样跳得厉害。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疯狂地写信，世界在我眼前是一片明媚。我从来没有想到他也是如此地爱我。每天晚上，我都坐在桌前，看他寄来的思念，也用笔端向他诉说着思念。心里甜蜜蜜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他也喜欢与我一起走在珠江边，共浴着江风，迎着暖暖的阳光，讲述着彼此的心事。我觉得幸福就在我手心了，然而我却不知道，有些幸福，会在手间轻易溜走。

他真的很爱我。毕业后就许诺会娶我，很多日子我们拥抱在一起，他说会一辈子爱护我，疼我。经常会在醒来时听到他的电话，甜甜地说：老婆，我想你。他说的时候，我就开心地应着。这种感觉让人着迷，茫茫尘世里有一个像我爱他一样爱我的人，还有什么可悲伤呢？幸福，像烟花一样，一瞬间就映满了整个珠江，绚丽无比。

4

在每个灿烂的烟火背后，都是深深的孤寂，我们也不例外。热情过后，我逐渐感到了疲惫。我的工作很忙，经常会加班到深夜，而他总是在上班时间不停地打电话问候，或在深夜里致电絮絮叨叨。我知道他是因为爱我，但是他的紧紧追随，给爱自由的我一种难以承受的逼迫和窒息感。这不是我想要的。星相里说，射手座，喜欢无拘无束自由的生活，对任何事容易热情也容易消退。我想我正是如此。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给我的感觉越来越让我感到一种压迫，他处处留意我的行踪，留意我的起居，这让我很不自在。有段日子他家里发生了很大的变故，他却从来不向我说他的难过，只是自己默默地承受着。这让我觉得很不平等。在我心里，我期盼的是那种共同承担，共历风雨的感情，而那一刹那我感到我被阻拦在他的生活之外。于是这成了我躲避他的原因，我决心和他分开。

我的心很疼。可是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我想他总有一天也会忘记我。

5

他曾经满怀信心地筹备与我的婚礼，因为我的离开，他遭受了很大的打击。后来他放弃了广州的一切，去了深圳。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一年过去了，我却无法从对他的负疚感中摆脱出来。曾经是我给了他一个美好的梦，然而我又亲手撕毁了这一切。

时间能冲淡一切，这话一点都不假。经过又一年的忙碌之后，我的感情开始不经意地发生了变化。也许是射手座善变的性格所致，我开始不觉得自己很爱他。他的执著让我开始厌烦。我也认为他并没有像我想像的那样爱我，只是因为孤单。

分开后他不断地给我写信，发到我的邮箱。每当节日，他的祝福总是第一个到。然而我是冷漠的，我拒绝给他回复我的一切，哪怕一个小小的信息。他的信渐渐少了，但依然向我诉说，开心的，快乐的，却从不说悲伤。

隔着遥远的距离，我渐渐地疲惫，我亦忘了告诉他我已经不爱他了，我选择了沉默，却忘了这无形中给了他一种似有似无的希望，看着他在似水流年中不知所措地挣扎，我无动于衷。

我曾经五颜六色幸福的心在忙碌的工作中褪色。我仍然在黄昏的夕阳下一个人去珠江边吹风，一个人给自己做晚餐。我想我真的是忘了他了。但是我也没有再找其他的男朋友。或许是因为内疚，也许是因为没有遇到更适合的人。

后来我换了工作与电话，再没有给他任何消息。2004年元旦后，寒冷比往年更袭人，整个城市都弥漫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有一天，我在走路时不幸被一只乱蹿的狗吓得失衡滑倒，摔成重伤，当我醒来时看到医院里雪白的世界，感到心也被冻得冬眠了，压抑而寒冷。窗外射进的阳光已不能驱走我心里难以言表的苍凉。

我开始想像自己走在一个冰冷漫长的街道，冬风凛凛，昏黄的灯光倒影我孤寂的影。这时我突然希望，眼前有一盏温暖的炉火，可以驱走我的寒冷。

我的心在呼唤，然而世界始终是苍白的，许多人来看我了，然后走了，却没有人知道我的痛楚和寒冷，也没有人留在我身边。夜里我的脚火一般烧痛，心里如何地哭闹也没有人听见这种感觉无奈又绝望。

我忽然回忆起，多年前某个寒冬，我感冒了睡在病床上，他就坐在面前，一匙匙地喂我吃粥，温暖的气氛是那么吸引我；又是哪一年，我们穿着厚厚的冬衣牵手在珠江边，冷风吹来，他用双手紧紧捂着我的手，那情景真像一幅温馨的图画；还有许多冬夜，两个人围着炉火吃起了火锅，金黄的火焰跳动着，挑逗着，让我不能从回忆里走回来

就在那漫漫无边的无助里，我想起了他！我突然明白了他曾经在我生命里的另一番意义温暖、希望。而却是因为我放开的手，让这希望幻灭，任由温暖变凉。终于彼此都在我的冷漠里一遍一遍地碎了心。

想了很久，终于打通了他的电话。我想我至少要告诉他我的决定。

所幸，几年前他所用的那个手机号码，依然能接通，这让我没有感到他已经远离。当他听到我的声音时，显得很惊喜，惊喜得让我意外。我突然地明白了他对我的包容与深爱，一刹间竟然忘了对他说我的不爱，在他的惊喜里我无助地失声哭泣。

几年来我一直压抑和逃避的心，终于痛了。我忽然感觉到他在我心里是那么重要。其实我也没有真正忘记过他。想着这些年来他的执著，我心里有些感伤。愧疚让我打开几年来我不曾细看的他的来信，信里他依然平静地说对我的关切，说他的担心，依然是只言快乐没有伤悲。突然我就镇住了，我终于明白了他埋藏在心底的爱和宽容。而这些年，他在异乡里的悲伤、无助，我却无从得知。

我重新地明白了想念一个人的温暖。我像以前一样，在电话里向他哭诉我的无助，我的疼痛，我的难过。他在另一边使劲地安慰，终于在我冷静下来时说：我回去看你好吗？

我的心又开始忐忑不安，欣喜和感动在心中回荡。相别三年的时间，我们还是当初的我们吗？

6

那天医院里探病的人不多，当他立于眼前，我的心跳得厉害。他依然是英气逼人，却少了些锐气，多了些成熟和沧桑。然而，九年前那种甜蜜的感觉，却依然强烈地回荡着。他站在我的面前，似笑非笑地着我，恍若当年我们在高中的校园里，那个美好而纯真的情景。他在我身边坐下，好像从来没有离开，熟稔又亲切。

我在他面前孩子般地抽泣起来，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爱与慌乱。然后就拉着我的手笑我傻孩子。这些年来，他的坚定，他的沉静，他的执著，他的宽容，都让我心生无限的感动。在这个物欲横流，人情冷漠的都市，他给我的不仅仅是一份爱情，更是一种生活的信心。

多年之后，我们再一次牵手走在珠江边上，任江风吹，看夕阳西下风雨变迁。有他在我身边，我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种感情，不随时间流逝，永远是那么清新芬芳。就像记忆中的那年秋天，他站在香气沁人的玉兰树下，向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