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万年

　　那天叶雨菲买了喜欢的新专辑，兴高采烈地跑回家。路过公交车站，看到懒洋洋地靠在站牌盯着手上CD的高个子男生，就愣愣地停下了脚步。临近黄昏，太阳金色的光芒洒在眉眼清秀的男生身上，有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于是她跟着他上车，抢到他的身边坐下，然而从被挤开的那位大妈一直不停地翻白眼消失不见到丁瑞回头说麻烦请让让，她都没有想到更合适的开场白。可丁瑞却说自己一直都注意到了她的诡异行迹。

　　但是丁瑞是多沉得住气的人呢。叶雨菲跟着他下车，穿过三条嘈杂脏乱的小巷子，左转上十几步，然后右转上台阶。一直到那个和他七分相似的中年妇女隔了很远用尖利的声音大喊“丁瑞”，他才回过头，笑得闲适优雅：这里只住了一家人哦，同学你走错路了吧。她也笑，尴尬万千：我只想研究你拿的到底是不是盗版碟。

　　丁瑞挑了挑眉毛，不否认也不承认。她落荒而逃，马上就要去别的城市念书，自认为这只是和不会再相逢的陌生人间的一次窘迫经历，但是丁瑞这个名字却总是一转念就想起来。

　　遇到喜欢的人就要勇敢的下手

　　大学后第一次同学见面，丁瑞这个名字在同一排的另一端响起。叶雨菲停了和新朋友的交谈，隔了一张张陌生的脸，窘迫不安地看那人温和浅笑的模样。

　　交集开始是老乡聚会。他们分坐桌子的两端，叶雨菲被灌得半醉。迷迷糊糊地就看见丁瑞皱了眉头走过来替她挡酒，后来众人哄闹，虚荣心极度膨胀，心里不断冒着粉红色泡泡的叶雨菲在一片叫好声中亲了丁瑞的脸颊。

　　然而丁瑞当她只是偶尔一次酒后胡闹，他们偶尔碰面，他也并不拒绝其他女生的示好。甚至并不能理解叶雨菲看见自己和别人走在一起之后的一系列莫名其妙的行为。终于，又一次被丁瑞笑话无理取闹后，叶雨菲愤愤不平：你都被我亲过了。然而丁瑞一副哭笑不得的姿态刺激了她。

　　她想书上说遇到喜欢的人就要勇敢下手，自己已经厚着脸皮宣告主权了，丁瑞还是这个样子，可能是没有结果了。

　　越想越觉得被浇了冷水。

　　后来丁瑞在图书馆逮到刻意消失了三天的她，笑得像诱哄小红帽的狼外婆：叶雨菲，你要对我负责。

　　我一无所知的你的世界

　　丁瑞从不说他的家事，叶雨菲只是一概地不想，然后自欺欺人。丁瑞偶尔会笑话叶雨菲那个比较有名的暴发户爸爸，她虽然知晓只是玩笑，但是一想到初遇时丁瑞家外面嘈杂的境况，他妈妈声音尖利叫他名字的姿态，还是会觉得心里有丝丝的凉意。

　　她还是想把丁瑞介绍给自己的好朋友。然而不管平时怎么撒娇胁迫，他总是推托说自己很忙。哪怕是，她在KTV订好了包间，通知了朋友然后再打电话给他，他很温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仍然是，乖，我很忙。

　　她都没有力气去问他在忙什么。

　　丁瑞穿着暗红色的制服走进她的视线的时候她是惊愕的，然而放下托盘他转身往外走像从没看到她的模样还是让她愤怒。忍不住坏脾气了追出去，想来想去也问不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没有跟我说这样子的话。只是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进进出出。

　　一直到，丁瑞僵直着的身体转过来，用疲惫万分的音调说：够了吧，叶雨菲。

　　在那个瞬间她是惊慌了，以为就会这样子结束，所以匆匆逃走，不去管因为委屈而肆意泛滥流了满脸的眼泪。心神不宁地关机躲起来怕听见分手这样的话，心里又期盼着，一直到都开始失望。

　　丁瑞终于出现，责备她的不开机是粗心大意，就像从来没有生过气一样抹干她的眼泪，柔柔地哄：不要闹了。

　　她又当回了丁瑞的乖女朋友。然而看他兼职后上课时总是不注意就会流露的疲倦，又总是忍不住要更加地小心翼翼。

　　她其实不能明白丁瑞为什么每次都放弃申请贫困生助学金的机会，他的奖学金只能支撑一阵子的开支。就像她不知道丁瑞那么辛苦的原因一样。丁瑞什么都不说，有时候想一想，竟然是一无所知。

　　她替丁瑞申请了那个最近提供的助学金名额，对方要求品学兼优，丁瑞得到这笔钱轻而易举。在丁瑞生日那天，半邀功性的，她递了那张要求他填银行卡号的单子给他。

　　然而丁瑞竟生气了，他冷笑着撕掉那张折叠痕迹明显的A4纸，话里带了丝丝的漠然：你的暴发户爸爸就只教会了你这样来践踏喜欢你的人的自尊心？桌子上的一小块碎纸上是小小的五号字体：资助人：叶大名。她千方百计遮掩，却忽略掉自己爸爸的名字这一点。

　　叶雨菲本来要慌乱得想出合适的理由解释想要道歉，听到丁瑞这样的指控，反而僵住了动作，心里无端疲倦。

　　劝说爸爸资助丁瑞成功那时候，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最好的事，是在以最大的努力去喜欢他。

　　然而最后，她的喜欢，居然是他屈辱不安的缘由。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去打破僵局。

　　一个人听完的演唱会

　　冷战的第33天，他们喜欢的那位歌手突然决定要来这个城市举办演唱会。她找到丁瑞，说三天后我们一起看演唱会吧。她还是想要好好跟他在一起。他看着她笑，眼里有宠溺和抱歉。她以为是和好的征兆。

　　然而丁瑞失踪了三天。

　　三天后的演唱会，叶雨菲拿着票站在学校门口打电话给他，听筒里，温柔的女声一遍一遍地重复：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一个人看完一场演唱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叶雨菲永远也总结不完整。带着空落落的心情排队进场，却并没有听到一直期待的那一首歌，中场音响出了小故障有小小的起哄她也默不作声地呆立着。旁边一直兴奋尖叫着的女生看她失魂落魄的表情跟一直用手圈住她的男朋友抱怨：怎么可以在演唱会上没礼貌地放空。男生抱歉地冲她笑笑，又低下头耐心地劝慰。

　　往日的叶雨菲可以理直气壮地出声反驳，那时候却不可以。因为是前一秒经历了被背弃约定的人。这一次丁瑞没有来，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永远的卑微。

　　越喜欢，卑微的尘埃越深，埋得这一段喜欢无路可逃。

　　叶雨菲在散场的时候终于流下眼泪，她想他们的偶像真的是太帅了，可惜丁瑞永远地错过了这一场。

　　有的事情不是说清楚了就可以

　　可是丁瑞居然奇迹般地在门口等着，神情闲适，像从未让人失望过。她也忘记自己是怎么样就鼓起勇气跟那么喜欢着的人说了分手，她还是用初见时一样坦诚的神情面对着他，却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躲闪。

　　她想丁瑞至少可以辩解说是因为睡过头或者是别的什么很牵强的理由，可是他只躲闪迟疑了很短的一个片刻，便用说在一起时同样温柔的声音说：“好。”五月份的阳光已经很可怕，她转过头离开的时候都被刺得忍不住再次红了眼眶。只是努力地在心里祈祷丁瑞可以一直看着，哪怕是唯一的一次，她想先离开看看。

　　一离开就是很多年。

　　很多年以后叶雨菲有了新的男朋友，宠她爱她，从没有流露过一点丁瑞式的漫不经心。可是她不再敢那么努力地去喜欢了。

　　男朋友用了大半个月的工资买到了她新近在迷的一个偶像歌手演唱会前排的位子，她在一大群小女生的尖叫中激动得眼泪不停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跪下求婚，郑重承诺会照顾她接下来的几十年。

　　她只任由眼泪一直流，想这样也好，这样就行了吧。

　　她去不了丁瑞的世界。

　　也会永远假装不知道，那年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发了三天传单。也支付不了那一场演唱会的门票。所以才没有去见她，没有勇气接电话。

　　因为贫穷而刻意敏感起来的心让他找不到更合理的方式拒绝，只放任一切陷入僵局。

　　有的事情不是说清楚了就可以，她无意地伤害了他那么多次的自尊，再也没办法若无其事地往回走。

　　她的喜欢，从来都不该是他的负担和难堪，可是因为她的从不了解，一切就真的是了。

　　不同世界的人能给予的最好的爱，只能是装作一无所知地替对方保守好秘密，然后回到各自的世界寻找终点。把爱永远留在曾交会过的未知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