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手中线
那一天去看同事,她正坐在阳光下,给未出世的孩子绣一个小肚兜,看她凸着肚子费力的样子,我说:“商店里有卖啊!”她笑笑说:“我想自己绣。”看她眼角眉梢温柔的笑意,我的心一下融化了,眼圈湿润,我想起了我母亲。
站在生命的此岸,回过头,看见记忆中的母亲,常使我泪水涟涟。曾经,她的手中握着很多东西,锅铲、盆碗,还有各色衣服的针线。她手中的每一样,都标示着一个母亲的日常,也是她护持爱的武器。“贫贱夫妻百事哀”,可是母亲手中的武器,使困苦变成颜料,把日子涂抹得活色生香、和谐温馨。
做針线活是物质匮乏年代一个家庭主妇的必备技能,家人身上的遮羞和暖都由一针一线织来。尽管二哥哥捡了大哥哥的剩,三姐姐穿二姐姐旧衣,可是七个孩子加上父亲和老人的穿戴,也足够我的母亲一年四季在煤油灯下忙。做鞋子要搓麻绳,母亲白皙瘦削的腿被搓得通红。遇到麻批儿上没撸净的硬皮,就会把母亲的腿割出小口,这时母亲就会咬住牙关吸口气、不由自主轻哼一声,然后继续在已经有血痕的腿上搓麻绳。我说:“妈,不疼吗?”我母亲笑笑说:“没事儿,习惯了。”所以我小的时候最恨麻批儿上的硬皮,常常在母亲搓麻绳时,坐在她身边,把那些成卷的麻批儿翻来翻去寻找硬皮,把它撸下。每当这时,母亲就不时回头笑着看看我。
现在天一冷,商场里就挂满了各式毛衣,羊绒的、针织的,用来御寒。可是几十年前,毛衣是奢侈品,甚至是一种家庭上档次的标志。我母亲和父亲结婚的时候,姥姥就曾经给父亲母亲各织了一件毛衣作为陪嫁之物。因为穿了很多年,有些地方已经有了破洞,母亲打算拆了,给我们改成小的。那些毛衣多年没有翻织,长期折叠的地方毛线都断了。母亲洗好,把那些弯弯曲曲、纠纠结结的毛线捋直,一小段一小段把断的地方接起来,常常一坐半天,才接出一小团,这很费眼力,也很费时间,但母亲终于完成了。她从别人那里借到了几根铁的毛衣针,每天有时间就织一点。那是我头一次看见织毛衣,心里充满着好奇,她织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母亲总是用胳膊肘轻轻推推我:“坐开点,妞子,妈妈的针会别到你眼睛。”我坐开点,一会儿又凑近了,母亲只好不时往旁边挪一点点。她把针放下时,我摸了摸,那针被母亲的手翻来倒去,竟由刚拿时的冰凉变得温热,我想,那就是一个母亲的温度。
毛衣织好了,虽然穿起来扎脖子,可我还是不顾妈妈劝阻,坚持穿好几晚没有脱掉睡觉。母亲一年四季手上都有针线活做。她去世之前还有兄长一只破洞的袜子没有补完,洗得干干净净的袜子整整齐齐地折好,躺在母亲装着针线和布头的蓝色印花的小包袱里,旁边还有磨得银亮的顶针。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哪一个孩子不曾穿戴过母亲缝制的衣物?那密密缝制的每一个针脚里,都是母亲在漫长的岁月中对家人无尽的爱与呵护。就像自云隙中洒落的阳光,照亮希望,抚平创伤,也缝暖了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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